回府的路上,阿七放慢马速凑到小乞丐昏睡的马车旁,对着驾车的人赞叹:“这小乞丐看着瘦骨嶙峋的,没想到竟然能和两个大男人硬拼那么长时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瓢泼雨势下,阿四冷着脸折断阿七打在自己脸上的蓑草:“一脚就能踹飞了一个一个男人,这小姑娘定是个练家子。”
阿七一手扶着蓑衣往另一边抻了抻,嫌弃地瞅向阿四,切了声反问:“练家子能到街上当乞丐?”
阿四没有说话,阿七仍在计较之前的事,口中小声嘀咕着:“街面上那么大的动静,殿下还让咱们去警告周围的店家不乱说话,不就是一个小乞丐,哪里值得殿下为她如此大费周章?”
“也许,”阿四目视前方,盯着水坑里被雨水滴落出的点点涟漪,不由回想起小乞丐被两个男子压制得不能脱身时仍旧不屈的眉眼,片刻后,他平静地开口:“是因为她足够坚韧吧。”
一个识趣的女子在面对恶人时不过是想要自保,却被对方逼得不得不出手相抗,明明看起来那么不堪一击,却在那时候展现出了令人震撼的爆发力。
即便见多识广如殿下,想来也应该没见过如此智勇双全的姑娘家吧。
……
众人回到王府时雨势犹盛,傅明达令人将小乞丐带下去沐浴更衣,自己回了书房处理政事。
他半月前奉旨到千秋运河视察河道,今日才刚回城,案上积压了今天一整天堆积下来的公文。
书房外也候了不少官员等待向宁王回禀公务,雨越下越大,书房外的官吏却有增无减,进进出出地好生热闹了半天。
直到傍晚时分人群才散去,明达按着额角走出书房,宁王府的管家李黎迎上前禀报:“殿下,那位姑娘已经醒了。”
明达一壁向前走一壁随口问:“可请太医看过?”
“看过了。”李黎忙道:“手脚上大多只是外伤,额头上的伤口也能恢复。只是那姑娘手心上的伤似乎有些难办。”
明达仔细回想了一下,并不记得小乞丐何时伤到过手,好奇之下便决定去看一看。
宁王府虽大,但大多数院落都空置着还未及收拾,所以管家暂且将小乞丐安置在明达的居所明风堂的东厢房暂住一晚,待明日再做安排。
进门时房间里有名唤作惠然的丫环照看着,见明达进来立即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明达起初不解其意,但当他走近床榻,看到床上女子的面容时才隐约明白过来。
因为先前被络腮胡再三撞伤额头,小乞丐的额上留下了不浅的伤口,太医小心地帮她清理了伤口,额上覆着一层白色的布料,更显得她一张脸憔悴娇小。
虽称她是乞丐,她的脸色却没有一点乞儿的干枯发黄,反而白皙莹润如羊脂玉,琼鼻小巧,红唇娇艳,脸上的每一处都精致得过分,细致出众得不似真人。
眼前丽质天然的女子竟是之前满面尘垢的街头乞丐,若非仍存一两分理智,明达几乎要转身去问看护的奴婢榻上之人是否被掉了包。
深吸一口气,他侧头询问:“管家说她手上受了很重的伤?”
“是的。”惠然走上前翻过床上人的手,将她右手上的纱布轻轻拆开,露出里面深可见骨的伤口。
明达只看一眼就拧紧了眉。
身为军旅之人,倒不是没有见过重伤之人的伤情,只是这样深的伤口出现在一个皮肤娇嫩的小姑娘身上未免有些骇人。
“奴婢伺候这位姑娘清洗伤口时发现她手里一直攥着一块带着尖儿的石头,也不知是做什么的,因攥着的力气极大,又一直不肯松手,所以才会伤的这样深。”惠然又小心翼翼地把纱布缠回女子的手腕,力道很轻,生怕弄疼了她。
但即使再小心,床上的人眉间还是现出一道浅浅的沟壑。
美人颦眉简直让人见之心痛,惠然无所适从地看向明达:“殿下,这……”
明达又走近两步,床上之人蹙着眉头,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却还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副痛苦煎熬却极力忍耐的模样。
明达犹豫着唤了一声,“姑娘?”
原只是试探地一声,但没想到他话音落下,对方细长的眼睫竟真的颤动两下,然后徐徐睁开了双眼。
女子眼眸洁净,澄澈的仿佛一眼即能看到底的清泉。
本来阖着眼时便已是罕见的天姿国色,此时她睁开眼的样子更是动人心弦。
“姑娘你醒了。”明达笑了笑,垂眸对上她清亮的眸子,“你身上受了伤,太医已经给你包扎过,你先别乱动,免得碰到伤口。”
女子眼神迷茫,对上他温和的俊脸,抿了抿唇问:“你是谁?”
“我叫傅明达。”
女子眨了眨眼,仿佛清澈溪水荡起浅浅涟漪:“是通明疆毅,世故洞达的明达吗?”
明达一愣,片刻后笑着点了点头。
女子笑容渐敛,须臾又问他:“那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这姑娘的问题好生奇怪,她自己的名字,难道不是应该只有她自己最为清楚吗?
惠然这样想着,抬起头便对上了殿下同样带着惊讶的目光,明达神情微怔,凝视着床上人精致的面庞:“姑娘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女子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唇瓣又紧抿到一起,再不肯多说一句话了。
明达无从打听,只好让惠然好好照看,明日再来探望。
纤纤弱质的小姑娘半靠在床上,抬眼看着头顶淡蓝色的床幔,沉默着抓紧了被角。
……
天蒙蒙亮时窗外飞来了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清脆的鸣叫声搅和的明达难以成眠,他按着额角从榻上起身洗漱,披上外袍出门时才瞥见院中的那道瘦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