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不论如何,我们这个连过了江,出了国,踏上了这片我永远都不会忘怀的异国土地。我并没有发现这里和国内有什么区别,也许只是我自己的心里有一些异样吧。

连里有人兴奋地东张西望,也有人只是低着头沉默地走着。东张西望的人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甚至看不清脚下的路。低头沉默的人,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显然,我是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的那个。

这片异域土地上的深夜,像是大口大口地吞噬着人们的胡思乱想。依稀可见的道路两旁山的轮廓,压抑着每一个人。那些东看西看的人很快停止了这无用的四顾,渐渐地,队伍里甚至少了窃窃私语,只剩下纷乱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的声音,四周围安静的能让人窒息。

寒冷的山风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无孔不入。身上的棉衣显得有些单薄,被冷风从任何一点缝隙钻入。因为不停的走着,所以身上并不会太冷,有也只是冷风钻进身体时的一阵哆嗦。真正冷的是脖子、脸和耳朵。每个人都把配发的白毛巾紧紧地系在脖子上,并用毛巾尽可能的捂住耳朵。

刚才还在滴着水的裤管,很快就结冰变硬了,我们每个人都是僵硬地行走着。

这样地沉默行军,有点儿压抑,忽然让人感觉有些不知所措。我来到这支连队只有短短不到两周的时间,还并不了解这支连队,我甚至不太了解解放军。当然,现在我们应该称呼自己是志愿军,因为我们的军服上再没有任何与中国有关系的标志,甚至文字。用线匝成一道一道的黄色棉衣和棉裤让我们根本就不像是一支军队,更像是一群农民,我们本来就是一群由农民家的孩子组成的军队。我的父亲也是一个农民。

其实全连除了那几个和我一起从陕西来的兵,我再不认识谁了。即便是我们班的其他六个人,我都还没有完全熟悉。不过我倒是很喜欢部队中的氛围,班长很凶,但人却很好。班里的其他老兵虽然经常拿我这新兵蛋子打趣,但也都没什么恶意。这和我小时候听到的军队里长官都是凶神恶煞的故事显然有些不同。班长说,我们是人民的军队,和军阀不同。我虽然并不是很懂,但心里还是暖暖地。

刚才在过江的时候,我看到了焦建康和袁大志,他们俩搭拉着脸,低着头走在队伍里。我想跟他俩打招呼,但过江时队伍里不许说话。他们两个是和我一起从西安被送上火车的其中两个人,新兵训练的时候,我和他们是一个班。在路上,要打仗的消息就是焦建康说的。而袁大志一听说坐火车是要去打仗,顿时被吓得手脚直哆嗦,脸都吓青了,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他说他家里的孩子才刚出生,家里媳妇儿还在坐月子什么的。一路上念念叨叨,也并不是和我们中的哪一个人说,是在自言自语。我那会儿还觉得挺可笑的,这么个怂货,居然叫大志。

火车快到山海关的时候,有一段上山的路开得很慢。在夜里,一车人都在梦乡中。焦建康教唆着袁大志,一起跳了火车,开了小差。

我其实听到了他们的鬼鬼祟祟,因为袁大志就在我身旁,但我没有睁开眼睛去看,也并没有管。在我的印象中,逃兵虽然不耻,但再正常不过了。我听到的很多打仗的事情,很大一部分都是听逃回来的人说的。我不想做逃兵,因为我知道那些做逃兵的人背后是怎样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的。听说解放军是说话算数的,牺牲的人家里会有补助。我下面还有弟弟和妹妹,死了也不怕,还能让家里轻松些。我父亲早些年出门遇到了日本飞机来西安轰炸,大哥去找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而我父亲死于那次轰炸。我娘一个人把我们兄妹四个人拉扯大真的不容易,如果我牺牲了,家人政府能养着,我也是愿意的。

袁大志跟着焦建康跳车逃跑后,我一直在想。那袁大志回家了没有,有没有见到他那刚出生的娃和坐着月子的媳妇儿。什么是坐月子我不懂,因为我没有媳妇儿。长这么大,我甚至没有牵过女孩儿的手,也没说过几句话。不知道媳妇儿是个什么滋味,但想来也是极好的。我还在想,打完仗,回家讨个媳妇儿。就这样,我在火车上一会儿想着不怕死,一会儿想着活着回去讨媳妇儿。那时那刻和此时此刻,想的似乎都一样。

后来火车到了东北,我被编入了我现在所在的连队六连,六连一排三班。大约六七天后,我才知道焦建康和袁大志被抓了回来,还挨了处分!

后来听袁大志给我讲,他们跳车的第二天,去老乡家里讨水喝。河北农村里突然出现了两个操着陕西话的人,着实可疑,就被村民绑了送到了当地的武装部。再后来就被送回了部队。只是从那以后,袁大志多了一个外号,袁怂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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