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伊南通过“时空隧洞”前往公元前2800之前:
在她一团黑暗的意识中, 丹尼尔的声音突然响起:“研究员伊南,‘重溯文明计划’正式通知你,赋予你的力量已经加载完成, 希望你负责任地使用。”
“此外, 你需要注意身体力量的使用在一定时间段内存在限制, 如果达到上限, 你将马上出现脱力的状况, 无法再使用任何力量。”
“当然, 你也不必感到惊慌, 因为你的身体早已被设定为不可能受到来自外界的伤害……”
*
乌鲁克修筑城墙的工地上, 巨石早已被安然放置在事先挖好的地基之中。刚刚四散逃离民夫这时重新聚拢,心有余悸地望着事发现场,望着将他们从灭顶之灾中救出来的, 乌鲁克的王。
吉尔伽美什面沉如水, 大踏步从用于沉降巨石的斜坡上走下来。
他双臂的臂弯里躺着一个瘦小的少年。旁人看不清那少年的脸,因为他此刻蜷缩在王的怀里, 只能看见他一头黑发垂在脑后。他的膝弯被吉尔伽美什托着, 垂下的一对双脚上沾满了砂土, 几乎将他白皙的肤色全部遮盖了。
刚才所有人都看见这个年轻人以一己瘦弱的身躯,抱住了那条断裂的缆绳, 硬生生阻止了巨石的滚落。他一直坚持到了吉尔伽美什赶到。但在那之后,他似乎就不行了,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仰面栽了下去, 再也无法起身。
所以吉尔伽美什才像是抱着一片蒲叶一般, 把这个少年抱了出来。
而王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似乎是第一次对一个民夫的生死起了关怀。
刚才侥幸逃脱大难的工匠这时一脸悲伤地走过来, 扑通一声就跪在吉尔伽美什面前, 哭泣着说:“王,恩奇都他……”
“这有什么好哭的?”吉尔伽美什瞪了对方一眼。
“这家伙又没死。”吉尔伽美什又朝臂弯里瞧了一眼。小少年仰卧着,向他虚弱地抬了抬嘴角,没能出声。“应该只是脱力了。”
“倒是你们……所有在用的缆绳是否都事先检查过?”
那工匠唯唯诺诺,竟然再也不敢讲“检查过”这话了。
“去,传王命。现在所有的工地停工,检查一切可能导致事故的隐患。”
“从今以后,所有编织绳索的匠人,在他们编织的每一条绳索上,染上他们的徽记。”
“以后只要有一条绳索出事故,就追索一条。只要是经手过的人,核验的人,检查的人,还有你们这些口口声声一应措施都已做好的人……”
“王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寻常民夫伤亡。”
所有的工匠这时都聚拢在吉尔伽美什身边,一边听王的指令,一边点头称是,心中都在想:看来今天这事闹得足够大,王开始痛下决心,要整治工地事故频发的问题了。
这倒也是好事——以往王一味催促着要赶工,民夫死伤虽重,他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今天亲眼见了这一幕,看上去像是让这一位的心思彻底转过来了。
吉尔伽美什低头瞅瞅,臂弯里卧着的少年嘴角弯弯的,似乎听了这一番话竟然有些满意。他心里竟然莫名有些得意:看,你在乎的那些,王不是一样能做到?
伊南疲倦地闭上了双眼,竟然还觉得挺欣慰。
——原来吉尔伽美什,并不是一个草包啊。
她被吉尔伽美什就这么双手抱着,亲自送回了驻地,才被放下来。
伊南是真的脱力加累了,于是昏昏沉沉地躺着。她听见有人在身边小声说:“看不出来,原来你,真的力气很大。而且,王让你担的职责,你就真敢担啊?”
伊南很想翻个白眼,可惜她没力气。
她也不知道吉尔伽美什在她身边停留了多久,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一直身处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见到了过去认识的许许多多伙伴,正想要向他们打招呼的时候,打扮得像是只孔雀一样的吉尔伽美什突然跳了出来,从所有人大声喊:“不许靠近,他,恩奇都,是王最喜爱的朋友——”
伊南猛地睁眼,一下子翻身坐起来。
力气已经全部回归到位,她推地面时用力过猛,竟把自己推了个跟头,“咕咚”一声。
囧——
当她再坐起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只感到力量充盈——她这一睁眼,立马又是一条好汉。
但是身边早已没有吉尔伽美什的身影。伊南抬头向高处的窗子看了一眼,只见皎皎的月光照进来。
原来她已经昏睡了这么久,连天都黑了。
伊南盘腿坐着,先把此前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好确定自己下一步需要做什么。
正想着,门外那属于大型猫科动物的低吼声又响了起来,似乎有利爪在门板上划擦,接着有人压低了学着狮子的吼声:“嗷呜——”
伊南又好气又好笑,直接跑去打开了门。门外,果然站着穿得如同一只孔雀一般的吉尔伽美什,他身边蹲着哈基什。
月色中的吉尔伽美什,身上的衣衫十分光鲜亮眼,但却刻意去除了那些属于“王”的标记——他把那些金色的饰品都去了,颈饰换成了一条用羊毛和亚麻混编的线绳,挂着那枚鸡血石护身符。
他穿着一身和伊南差不多式样的袍子,总算没有再袒着他的八块腹肌,袍子的下摆也总算不再有金色的流苏。但是这袍子的花纹异常精美,颜色繁多,胸前甚至用七八种颜色的羊毛线编出了一个大型花样——乍看之下,伊南才会觉得一只孔雀来到了她面前。
“昨天刚到乌鲁克的?”
吉尔伽美什居高临下地明知故问。
伊南点点头。
吉尔伽美什突然伸出左手,拉住伊南的右手手腕,拉着她就往外走。这个年轻的王一边走得脚下生风,一边喜滋滋地说:“刚到乌鲁克,想必还没在城里好好玩过……走,王带你四处看看。”
伊南猝不及防,就被他这么一把拉着,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哈基什在一旁快步跟着。
两个人,一头狮子,快速穿过空旷无人的营地,走上了乌鲁克的街道。
她偏头看吉尔伽美什在月光下的那张侧脸——哪里像是乌鲁克的王,分明是个大孩子?似乎夜是王最好的保护色,夜幕一旦降临,王就可以摆脱身上缚着的那些条条框框,像一个寻常少年一样,在乌鲁克城里自在逍遥。
虽然号称什么“万王之王,众君之君”,眼前的吉尔伽美什,到底只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
伊南忍不住笑出了声。吉尔伽美什顿时一阵羞恼,直接松开了手,皱着眉头掉脸问:“你笑什么?”
谁知他刚好看见了“恩奇都”那张秀美的面庞,白皙的皮肤在月色下像是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她眼里的神采让她整张面孔、精致的五官更添了一种勃勃的生机。这样的活力是吉尔伽美什以往从没在别的女人……别的人那里见过的。
吉尔伽美什顿时忘记了自己的羞恼,开始自省:为什么总是情不自禁地把眼前这个少年和女人相比,对对方似乎有点儿不大公平?
可能是这个少年的骨架生得太小了——吉尔伽美什想起自己小时候,不止一次挨过王父卢伽班达的打骂,说他长的还不够高大健壮,说话没有气势,没有一个“王”的样子。直到十几岁他的身材彻底长开,在长老们的教导下他开始变得力大无穷,吉尔伽美什才觉得自己真正有资格成为一个“王”。
因此吉尔伽美什心头立即对“恩奇都”生出同情,不再计较他的偷笑,而是心平气和地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如果不是乌鲁克本地人,不会有人指点你去那里。”
伊南听对方这么说,心里生出好奇,小声问:“……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吉尔伽美什心想:竟然又没有用敬语。
但他趁夜出来,就是想放下属于王的身份和包袱,真心实意地带一个外乡来的“小朋友”好好在乌鲁克“乐一乐”。
于是吉尔伽美什不再计较“恩奇都”的直接,而是反问:“朵,啤酒你喝过没有?”
伊南:……啤酒我喝过没有?
两千多年前她和朋友们一起酿制啤酒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两千年后乌鲁克年轻的王问自己有没有喝过它?
她想了想,反问:“啤酒吗?我昨天晚上在民夫的营地好像喝过……来乌鲁克之前真的没想过,像我这样的普通民夫也能喝到啤酒。”
吉尔伽美什把话看成了一种赞美,顿时肆意地大笑一声,说:“那今晚带你去见识乌鲁克的小酒馆,那里可不止有啤酒……”
乌鲁克的小酒馆?
伊南的双眼立即亮了起来——小酒馆呀!
按照她的经验,这样的地方一定与文化的发展息息相关。后世的酒馆、茶馆里,有属于“地下”的乐队,跳着弗拉明戈的舞蹈家,也有讲相声的和讲脱口秀的;而古时的小酒馆里,有乐手、舞者,游吟诗人,来自四面八方的商旅……
而且让人想不到的是,要带她去见识这种地方的人,是这乌鲁克的王。
有这样牛哄哄的家伙在身边,她至少不用担心兜里没钱的问题。
“可是你难道去酒馆也带着这家伙?”伊南突然想起了哈基什。
吉尔伽美什却拍拍小狮子的头,说:“好啦,带你见过新朋友了,你可以乖乖回去了!”
哈基什恋恋不舍地蹲在伊南身边,伊南无奈之下,只能单膝跪下,伸手又把小家伙好好揉搓了一顿,才拍拍它,示意她和它的主人要暂时离开一阵。
哈基什喉咙里呼噜呼噜一阵,向两人告别,自己上了一条岔道,据吉尔伽美什说,那里通向“狮舍”。而伊南跟着吉尔伽美什,很快来到了一座“小酒馆”跟前。
这座“小酒馆”是半露天的,建在一座小院的廊下。
这时民居的建筑形式已经很明显地与两千年前有所区别。陶砖砌成的屋子与外面的庭院之间,开始多出了带棚顶的走廊,走廊一侧连着陶屋,另一侧由廊柱和拱顶共同构成。走廊下就是既开阔又能遮风挡雨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