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的琴声时断时续的,叶夫人和叶长歌也就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亭中的墨玉抚琴。
墨玉闭上眼,仔细想了一会刚刚心中的旋律,然后拿着纸仔细的记录着,又继续拨弄起了琴弦,十分认真。
等到墨玉将心中所想的曲子完整的默写出来之后,这才伸了个懒腰,转头朝叶夫人和叶长歌那边看去。大概是因为乐声停了,他们母子俩也朝自己走来。
墨玉将纸用茶杯压着,然后站了起来,笑着看向叶夫人和叶长歌,“夫人和少爷怎么有空过来?”
“来给墨姑娘选点衣料,给你在府中住了些许时日了,笑着才腾出手来给姑娘裁衣,也是妾身疏忽大意了,怠慢了姑娘。”叶夫人十分和气的对墨玉说道。
墨玉倒是无所谓做不做新衣服,但是有新衣服穿,为什么不呢?
于是,墨玉就高高兴兴的和叶夫人一起选料子。叶长歌倒是有些无聊,他一会看看桌案上的琴,一会盯着那个还在冒烟的香炉,然后视线渐渐地飘到了桌上墨玉刚刚写的东西上。
叶长歌眨了眨眼。他看着桌上的纸张,有些疑惑的注视着,知道擅自拿别人的东西,不好,便偏过头瞧着。纸上的字他是认得的,但是合在一起他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正疑惑着,墨玉注意到了叶长歌这里,笑着说道:“这是乐谱,叶公子很少见到乐谱吧?”
叶长歌摸了摸鼻子,含蓄一笑,“我们商贾人家,不会去学乐谱,更不会弹琴,不像墨姑娘……”
墨玉一愣,她差点都要忘记了,古代重农抑商,和现代完全不一样,商户出身的人最贱,不能科考,不能入仕,就算腰缠万贯,但是碰上一个有功名的秀才都只能退居一侧。
叶夫人也没有说话,她一直都看的很明白,墨姑娘这样的做派与气势,绝不会是他们这样人家可以高攀的。一时的暂住,也只能将其当做贵客对待。
墨玉回过头,看着叶夫人摸着布料的手,虽然细嫩,但是远没有越王妃那样的光滑无暇,已经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一时间,亭子里的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墨玉抿着嘴,缓缓的说道:“梅贵高洁,人贵自知……”
叶夫人的手骤然收紧,就连一旁站着的叶长歌也有些无措的看着墨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低下了头去。
墨玉牵起了嘴角,看着手腕上的珊瑚串珠,带着些嘲讽,“可是,也不该妄自菲薄。人都是一样的人,为了更好的活着,选择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如果仅仅因为祖上选择的生存之道,而自卑自轻,更不要提顶天立地了……”
叶长歌微楞,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愣愣的看着墨玉,“你……说什么?”
墨玉转过身,神色认真的看着叶长歌,“人都是一样的人,没有人生而高人一等。尊重是需要自己去向世界争取的,就算你祖上是皇帝,你作恶多端,后人总是长了眼睛会批判你的。纵使你祖上作恶多端,你一生积德行善,无愧于天地,总有人看得到的。”
叶夫人也看了过来,眼中带上了一丝震惊。叶长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的双眼严厉的瞪向叶夫人身旁捧着布料和首饰的丫鬟,“今日的话,只要我在外听到一句,你们知道会如何!”
丫鬟早就吓傻了,诺诺的应了,缩着脖子站着,只求自己的耳朵就这么掉了。
墨玉一愣,她有些恍然,想了一会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在这个君权至上的时代,她竟然公开谈论皇家,还不自觉的给皇族泼了盆脏水?
墨玉嗤笑,拿起桌上的乐谱,看向叶长歌,“没有人规定一个人生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
叶长歌无法说明自己心里现在是什么感觉,闷闷的,涨涨的,热热的。从小就有很多人告诉他,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低的。尽管出门谈生意时,有那么多人对自己躬身讨好,但是转过身,便有更多的人对自己不屑一顾,碰上几个顽劣的衙内,吃了什么亏受了什么苦都只能忍着,还要笑脸相迎。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这不该是他应该承受的,也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人和人是一样的……
叶夫人回过了神,按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屈膝向墨玉行了一个礼,“墨姑娘,这话可不敢再乱说了!”
墨玉无力的看向叶夫人,经过了那么多年的调教,女人都自认为她们应该依附于男人,没有一个女人觉得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人。更别提自己刚刚那算得上大不敬的话了,只要传出去,她或许没事,但是叶府上下一定会受到灭顶之灾。
“夫人放心,我不会再说的。”墨玉垂眼,对叶夫人颔首。
“墨姑娘,你刚刚说,我可以成为我想要成为的人?”叶长歌定定的看着墨玉,问道。
“长歌!”叶夫人厉声打断了叶长歌的话,“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我们商贾人家,无论如何,都只能行商,无法读书入仕,甚至连绸缎衣裳都不能随意穿着,更别提随意一个举动,便能招惹抄家之祸!”
墨玉沉默着,她知道,叶夫人的话是所给自己听的。她开始理解为什么每一次问话的革新,都是一场灾难了,有太多这样的人,他们不一定无知,到那时他们会畏惧,一旦畏惧,便安于平淡。
墨玉叹了口气,轻轻的将原本僵持的话题拉开了,“朝廷的规矩无法改,可是并不妨碍叶公子学琴,本就是陶冶情操的东西,就当做是消遣也无妨。”
叶夫人的神色缓和了些,她充满歉意的看了墨玉一眼,没有说什么,默许了墨玉的话。只不过,她也没什么心思帮墨玉继续挑选衣料首饰,推说自己还有事,将东西留下了,让夏荷将墨玉选好的到时候送去给她裁衣,首饰也都留下给墨玉用了。
叶长歌依旧定定的看着墨玉,与之前的那些小心思完全不同,叶长歌的脑中满是刚刚那神采飞扬的女孩子。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她怎么能那么自然的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她怎么能让自己那么轻易的就觉得她说的话对极了呢?
“姑娘……”夏荷端着几盘点心走进了亭子,看着匆匆离去的叶夫人,有些不安的叫了一声墨玉,是吵架了吗?
墨玉吸了口气,朝夏荷笑了笑,示意她将点心放在桌上,坐在了她刚刚坐过的坐垫上,还不忘指着一旁的位置问叶长歌,“叶公子坐吗?”
叶长歌点点头,将他母亲刚刚的离去从脑中丢了出去,将亭中唯一的下人夏荷也挥退了,双目直直的看着墨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