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白从御书房出来,走得不远,就听到里头一阵砰啷叭啦的声音,皇帝咆哮怒吼:“老高,你说是不是老五他们干的?晋国夫人带着皇子都避开了,还追杀到民间。难怪朕这么多年找不着,他们母子不敢露面,是有人一直追杀!”
“可恶至极!连妇孺都不放心,手段狠辣。”
“朕登基以来,对他们多有恩典,原是亲王的还是亲王,原是郡王的还是郡王,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追杀朕的儿子!”
“刑部那边怎么办差的,刺杀皇子的案子结没结?当朕性子敦厚,不敢杀是不是?杀,给朕杀,朕在夫人、儿子那儿的面子全都没了……”
他的女人、儿子被追杀,可他浑然不知,那么多年过去,还当晋国夫人使小性子,原来他们母子过得那么惨。
能让人最刻骨铭心的,不是懊悔,而是愧疚。
皇帝便是如此,在听冯白说了那番话,愧疚之心更是达到了顶点,觉得他的兄弟全都是坏人,杀他的儿子,得益最多的必是真凶。
若他儿子没了,他为了大周江山,必会从最亲近的豫王、长安王、广平王三人中挑选子侄过继。
过继来的,到底不是他亲儿子。
这些人为了帝位,就敢杀他亲儿子。
皇帝连连催促,“把刑部官员召来,年前的案子,这么久了,办结没有?想给朕玩拖是不是?现在朕的儿子们回来了,一旦放过他们,他们还得动手……”
他也是父亲,冯昭为了儿子,二十几岁习武,都能练成高手,只为了保护儿子,他这个父亲做了什么?
敢欺负他儿子,他找那些坏人拼命。
不多时,刑部官员来了。
皇帝问道:“刺杀皇子案,办得如何了?”
“长安王招认了,说是他背着豫王做的?”
皇帝不信,冷哼一声,“朕到今日,才知道晋国夫人为甚带着朕的儿子不回来,在朕登基之后,他们母子三人在民间、山野,一直受人追杀,好几次都差点死了。你觉得这些事,也是长安王那个纨绔能干出来的?他赚钱没能耐,花钱却是好手。他哪来的钱养死士、买杀手追杀朕的妻儿?啊——”
当他是傻的,这种话也信?
“长安王招认,他是想保下豫王。想杀朕的儿子,老子先杀他全家!”皇帝很生气,今儿触动太大了,他跳着脚,“你们刑部是吃干饭的,这么久了,就审出这点东西,给朕好好的办,别管什么豫王、长安王,想绝朕的后,朕就先让他绝后!还有那章家,也不是个玩意儿,要不是他瞒了朕妻儿的消息,能让他们追杀朕妻儿这么多年?章家那儿给朕用重刑,再问不出,你们几个就给朕入天牢……”
皇帝很生气,觉得身为父亲的尊严被挑战了。
他是男人,难道做得还不如晋国夫人一个弱女子。
她为了保护儿子几次负伤,他也能为儿子除掉那些祸害与不安。
皇帝放了狠话,刑部官员只得再上刑审案。
长安王认罪后,刑部尚书递了卷宗与文书,等皇帝御批。
皇帝只扫了一眼,直接用朱笔写处:“主谋腰斩,所有主子一概赐死。”
当今皇帝与德祖相比,少疑心,大臣们少了许多压力;与高祖相比,虽在北疆军中多年,但皇帝本人并不嗜杀,登基前后未杀皇族一人。
这一次,是因有人杀他儿子,直接被激怒,彻查案子后,将豫王父子、长安王父子等六人判了腰斩之刑,而其他两府之人无论男女尽数赐死。
天牢里,两府的女眷哭得惨绝人寰。
刺杀的事豫王是真不知,可长安王认罪,虽说是他一人所为,偏豫王世子承不住刑罚,说是他与长安王合谋的。
这一下,两府都背上了行刺皇子的大罪。
皇帝萧治就只两个儿子,因他再不能生,这两个就是男人尊严的证据,也是独苗,尤其两个儿子又被教导得极是出色,他觉得自己的儿子是千好万好,现在有人要杀他儿子,他就像是被激怒的母狼一般。
*
南安王接到消息,一宿未睡,宗室老族长求到他这儿了,说是得保豫王、长安王儿子,不能让两人绝了后。
皇帝现在要杀人,还是豫王、长安王,这是皇帝活在世上三人兄弟中的两个,还余十一王爷广平王,他的胆子更小,缩在家里,连府门都不敢出,就怕与这些事扯上关系。
豫王、长安王联手行刺皇子……
南安王更相信是北辽人借机生事。
左、右丞相不管此事,在他们看来乃是皇家的事,尤其是左相大人,自恃是太子岳父,他哪有不帮自己的女婿的道理。
宗室的皇家族长一大把年纪入宫求情,希望能给两府留后,皇帝指着老族长一顿臭骂,说他儿子、女人被追杀,可怜兮兮的时候,怎不见皇族老族长出来,对那些人说“就是妇孺,放过吧”。
宗室老族长这才知道,皇帝是知道自己儿子年幼时被追杀的人,动了大怒,非得赐死不可。
翌日一早,南安王草草吃了晨食,便到晋国府求情。
他来时,冯昭起床不久,正用晨食。
南安王见拜了礼,坐在一边吃茶。
“夫人,刺杀皇子案有结果了。”
冯昭应了一声。
南安王道:“小王也是昨日听了宗室老族长说,才知道过去十几年,你们母子被人追杀,数次死里逃生的事。”
冯昭面露讶色,“消息真灵通,还以为你们不知道呢。”
他们还真不知道,是老族长去寻皇帝求情,皇帝生气,骂出来的。那样子皇帝就像是觉得老族长就是幕后真凶,看着勃怒的皇帝,老族长一句求情的话也不敢多说,就担心将他惹火了。
皇帝正在气头上,觉得长安王、豫王,为了自己的儿子当储君,就杀他的儿子。反而皇帝已经认定这事就是他们干的,老族长求情也没用。
南安王道:“夫人,现下能劝陛下的只有夫人了,只求给豫王、长安王留下香火,还有那些妇人、女眷,最小的才三岁呢。陛下要腰斩长安王、长安王世子、大公子、豫王、豫王世子、豫王妃六人。豫王妃早年是有想法,可豫王在守护皇城时,左眼中毒箭,左眼瞎了,脸也毁容了。
豫王当年亦是风度翩翩的俊公子,对皇家、皇城亦是有功的,将儿子过继陛下为储君,早年是有人提过,但跳得最欢的是长安王和广平王。
豫王一直说,陛下是有儿子的,即便归了冯家,但那是陛下的血脉。冯家留一个儿子,总得送一个回皇家。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干出追杀夫人母子的事……”
冯昭搁下碗,“你安排一下,我去天牢探望豫王。”
豫王是本该登上帝位的人,安康长公主叛逆举旗,自立为“凤天女帝”开始,一切变得不一样。本该在皇城保卫战中完好的豫王瞎左眼、毁容;三皇子战死城墙。他们一死一残,在北疆的四皇子救城救驾有功,顺遂立为储君,得已登基为帝。
在这些事的背后,有一支大手在推动所有事件走向与记忆里不同的结局。
*
刑部天牢。
冯昭步入其间,一股血腥味、大小便的恶臭味充斥而来,其间更有一股腐臭味,两侧的牢室里关满了人,有新宁伯章家、长安王府、豫王府,这三家已经没了,家中的下人、仆从已经散去,而主子们成为朝廷钦犯。
章夫人看到一个戴着斗篷的妇人款款行来,想看得分明,可还是瞧不清楚,在昏暗的光亮下,只能瞧出是个女人。
走在前头的官吏道:“夫人,请——”
豫王、长安王乃是皇族,且是先帝之子,是当今皇帝的兄弟,二人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里头有桌案、书籍,有像样的被褥、床榻。
长安王正躺在榻上睡大觉。
豫王穿着囚服,坐在案前看书。
冯昭低声道:“打开牢门。”
她的手里提了一只食盒,官吏示意,立有狱卫过来寻出钥匙,冯昭迈入豫王的牢房,“相识一场,我来瞧瞧你!”
她压下头上的昭君帽,露出本来的模样,豫王定定地看着她,视线相接,她淡然,他冷讽。
冯昭道:“我来探一位故人,时辰一到就会离开。”
“可是夫人……”万一豫王伤到她,太子不会放过他们,陛下也会发火,在陛下看来,即便没封晋国夫人任何位分,但晋国夫人就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我有武功,没人能伤得了我。”
官吏与狱卫示意,二人退避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