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昭离了仁和镇。
萧旦以为她要回清风观,可她却在夜色中进了皇宫,是从拜月教总坛的地下迷宫进去的。
慈宁宫太后,正对着一幅观音像转着佛珠,嘴里一遍遍地诵着“南无观世音菩萨”,不知诵了多少遍,她收了佛珠。
沈太后问道:“陛下今晚又宣召了谁?”
梅姑姑低声答道:“是荣恩候府的那对姐妹花。”
沈太后轻哼一声,“当年哀家出生便视为妖孽,后来沈麟兄弟出身也视为妖孽,挑了最健壮的,另一个就弃于山野,任其自生自灭。
弃便弃了,因德祖皇帝相中沈蓉为后,偏她是个福薄的,生下伪太子就去了。我自做我的安家姑娘,可他们……杀我未婚夫,拿我养父母全家相胁,逼我入宫代替那短命鬼。
多少年了,哀家这口怨气就憋在心里。现在伪太子也病逝于西北,他的子孙将永为庶人,不得再回皇城。
德祖知道我是假的,高祖皇后也知道我是假的,我哭着、求着让他们放过我,可他们就是不让,为了让我死心,高祖皇后还给我下药,让我怀上当今陛下……”
梅姑姑唤了一声“太后”。
沈家以为靠着她就能荣华富贵,她恨沈家,怨恨他们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她在梅晗哥哥逝后,便已经几近疯狂。
为了留下失心疯的她,他们让贵妃执掌六宫。
她以装疯卖傻,就能出宫,哪怕容她去梅晗的墓上瞧上一眼,让她以未亡人的身份烧一炷香也好。
这一炷香她烧了,却是晚了四十年,晚到她成了当今太后,晚到她两鬓花白。
沈太后道:“冯昭说得好,她说皇宫是一座金笼子,皇城就是一座大些的铁笼子,这该死的金笼子困了哀家一生。
陛下想困住冯昭,可她就是不进来,许我皇后我也不来,好哇,多好的女子,多像曾经的我。陛下想闹就闹罢,只是你给我盯着些,若真心不想侍寝的,能救就救一把罢。
当年的我,知道伪太子利用萧治污冯昭,可我劝过萧治,他根本不听。那时候的他已经疯魔了,他想得到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他想将她变成自己的女人。可他不知道,女人的身易得,女人的心难求。
心给你了,才算真是你的人。不给你心,得到的只是一个空壳。”
梅姑姑悠悠地吐了一口气。
沈太后一直很理解冯昭,甚至是她在背后劝阻昭隆皇帝,若不是她的再三出手,在昭隆皇帝登基之后,便封她做了皇后。
她是被迫入宫,还做了孪生姐姐的替身,那时的她,明明有了喜欢的人,明明盼着嫁给他,可沈家却强行将她带走。
为了让她死心,毒杀她的梅晗哥哥。
沈太后道:“哀家求了多少年的菩萨,只求来世还能遇梅晗哥哥,来世能嫁他为妻,不求荣华富贵、不求名利权势,唯求来生做一对寻常的山野夫妇……”
梅姑姑宽慰道:“太后的苦,菩萨是知道的。”
“她知道,所以伪太子倒了,我儿子登基为帝。”沈太后眯了眯眼,“昨儿救下的那两个丫头呢?”
“这两个都有意中人,已经疏通关节,过两日就能送出宫去,通知了她们的夫婿悄悄接人。”
沈太后摇了摇头,“李丫头那个秀才表哥倒是不错,可孟丫头的师兄,哀家瞧着委实不是个好的。”
“太后,这是她们自己选的。”
“女人看走眼是会自苦的……”
“太后能从陛下手里救人,已是不易了。”
沈太后摆了摆手,“她们自求多福,哀家也只能帮这么多。”
皇帝的年纪不小,早前说要赏赐给宗室子弟,可现下却没这念头了,每过三两日就会传召一个清白美人去侍寝,这些日子下来,宫里的昭仪、婕妤、才人、美人、宝林就封赏了不少,对于跟他最早的六位,他亦敬重两分。
可对这些年轻美人,他是可劲地折腾。
梅姑姑道:“太子妃心善,将那几个承徽、奉仪都降为宫娥了,只待太子孝期一过,就送出去另配他人。”
“陛下的意思,可是要他们全部赔葬?”
“太子陵墓还未建好呢,太子妃是想救人。”这是承认了皇帝有这心思。
沈太后倍感欣慰,“冯昭亲自教导的儿媳妇呢,见地与胆识都不寻常。陛下知道了?”
她虽有沈家血脉,可她长于小户人家,更留恋寻常百姓的安宁与快乐日子。
“陛下发了一通脾气,说太子死了,到了那边,不能没美人相陪。”梅姑姑不紧不慢地答道:“太子妃说,她每年给殿下烧百八十个纸美人。”
沈太后笑,觉得这话说得精妙。
梅姑姑道:“陛下大怒,下了圣旨,说若是太子府养不起,他来养,必得挑些好的去殉葬。”
沈太后凝了又凝:“他……挑人了?”
梅姑姑看看四下,低声答道:“陛下派了老总管去太子府,将几个在太子跟前得宠的拉走了,全关入甘霖寺,说待太子陵建成,送进去殉葬。太子府那边,所有姬妾吓了半死,都盼着太子妃保命。
太子妃胆儿也够大的,将那些姬妾全降成宫娥,一古脑儿都弄进她的宫里当服侍宫娥。你说这些人……”
万一有一个居心不良的,这不是将她与皇长孙置于危险之中。
“她既敢这么做,就有拿捏她们的法子,若是敢伤秦王、广陵王,她们不仅自己找死,还得带累整个家族。”
冯白与皇帝心生芥蒂。
皇帝宣召了几回,冯白直接以自己在为母守孝,不肯入宫。
大儿子没了,小儿子怨上他了。
皇帝赏了东西下去,人家收了,也谢恩,只不会见他。
皇帝指望两个皇孙逗乐,隔三岔五令人将秦王、广陵王带到跟前看一看,偏太子没了,太子妃、司马良娣成了寡妇,他是翁爹又不好过去。要说郁闷,没人比他更郁闷。
冯昭与萧旦出了慈宁宫,来到太子府时,陶无瑕正在查看店铺。
司马青娥的怀中还抱着睡熟的儿子。“姐姐,通达船行、盐行你全接手了?”
“将矿场给他就不错了,这是婆母留下的,就当是给两个皇孙的东西,好大一笔钱呢。”
司马青娥觉得陶无瑕自太子没了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强势,变得坚韧,还敢与皇帝对着来,她甚至有些害怕,害怕有一天皇帝将陶无瑕给赐死了。
冯昭与萧旦进了秘道。
“萧旦,你后悔吗?”
“什么?”
“那些无辜的美人……”
“她们多是为了家族谋利,亦有的是为了自己求荣华富贵,万事有风险,她们只是赌输了。”
冯昭停下脚步,定定地打量着萧旦,“你是我生的,我越来越不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