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徽的牙根咬得咯咯作响,若非顾震在场,他一定会一剑劈了这贱妇,“欠江家不是欠你,你有什么资格来向将,军讨还?”
“南玉是江家遗孤之一,老爷欠了煜城家江家,总归要还吧?”到了这个时候,姨娘柳氏已经顾不得别的,就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攥着不撒手。
只要咬死了“江家”二字,她相信顾震一定会网开一面,松口放人。
“南玉真的是顾家的子嗣?”顾震眯起眸子,“当年,你说他是你的儿子,如今又说是江家的孩子,你让我如何信你?”
姨娘柳氏挺直了脊背,“江家原就有两个孩子,老爷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一个被您养在了后院,还有一个就是南玉。我担心老来无倚靠,所以就把南玉养在身边,可没想到,今儿老爷要杀他,我也是没办法才会说出实情!”
说到这儿,姨娘柳氏泣不成声,“请老爷放过南玉,江家的后人已经屈指可数,老爷不想断了这最后的一条根吧?”
后院里的两个孩子,其实谁也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真的顾西辞。
府里的人只知道,后院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姨娘柳氏带进来的,一个是林姨娘生的,还是在长大之后,众人才见着顾西辞。
既是姓顾,想必就是林姨娘所生的那位,府里人便都尊其一声小公子,至于另一位……至始至终都没人见过。
不知容貌,不知去向。
“老爷!”姨娘柳氏流着泪,眼巴巴的望着顾震。
只要顾震开口,即便是顾南玉杀了人,也不会有事,至少能保住性命,说不定还能继续留在顾家,一直养到死的那天。
在顾家尽享荣华富贵,总好过在外面颠沛流离,遭人白眼与欺凌。
“江无声的儿子……”顾震犹豫了,面色凝重的抬头望着顾西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徽行礼,“将,军,杀人偿命,顾南玉连同雍王,对您下手,且杀了二小姐,觊觎顾家的财产,此等心狠手辣之辈,怎么能放过他?”
“罢了!”顾震一声轻叹,“既然是……”
顾西辞抬眸,掷地有声,“他不是江家的子嗣,爹何必顾虑!”
姨娘柳氏瞬时僵在当场,回过神来便哭道,“你知道什么?当年江家……”
“奶娘。”顾西辞幽幽的望她,“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自己的儿子,怎么能冒充主家的孩子,占了主家的名头?江家,可没有这么为非作歹的后人。”
一声奶娘,惊得姨娘柳氏骇然惊在了当场。
刹那间,仿佛连呼吸都停了。
“你、你不是、不是……”姨娘柳氏瞧着眼前的顾西辞,不管怎么看,顾西辞都不像是江无声的儿子,怎么就……
顾西辞立在那里,眉眼清冷,目色凉薄,“念你救命之恩,允你在顾家颐养天年,你却纵子行凶,事败之后还厚颜无耻的跪在这里,仗着那么点恩德便想逃过一死?你若只是仗着恩便也罢了,居然还敢冒充江家子嗣,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不是?”顾震撑着身子坐起,诧异的望着顾西辞,“江家的确有两个孩子。”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那就请姨娘说清楚,江家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是……”姨娘柳氏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里,愣是吐不出半句,连哭声都跟着停了。
刘徽明白了,“都只知道江家有两个孩子,没想到,柳姨娘连这种事都敢冒充?男孩还是女孩都说不上来,也敢在将,军面前作假?!”
“是男孩!”姨娘柳氏斩钉截铁,“江府长子,便是南玉。”
顾西辞扯了唇角,“所以,奶娘觉得我这年轻轻的,便是脑子不好使了,连自己有个姐姐还是有个哥哥都分不清楚吗?”
“你……”姨娘柳氏浑身发颤。
谎话说出去了,你就得承担后果,要么死扛到底,跟顾西辞死磕,认了这死理,要么就拆穿谎言,死路一条。
在顾家这么多年,姨娘柳氏心里明明白白,顾震最恨的就是别人骗他,而眼下这个谎言已经撒出去了,若她承认自己说谎,顾震一定会杀了她和顾南玉。
“是长子!”姨娘柳氏斩钉截铁。
顾西辞冷笑两声,“真是死到临头犹不知!我尊你一声奶娘,你却恬不知耻,将这等污水泼在江府门楣上,呵,人啊,为了一己之私,真是什么都事都做得出来!”
“所以,不是长子?”顾震周身寒戾。
顾西辞躬身行礼,“爹,她说谎了。”
“混账东西!”顾震勃然大怒,“你居然敢拿这种事来骗我,简直该杀!”
姨娘柳氏被吓得魂都掉了,当下跪在那里拼命磕头,“老爷老爷,我说的句句事实,即便他真的是江府遗孤,可当时被带出来的时候年岁还小,受了惊吓,所以记忆紊乱,记不清楚当年的事情了!老爷,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信你?”刘徽冷笑,“满嘴谎话,信口雌黄。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你儿子变成现在的模样,你委实功不可没。”
顾震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刘徽,把她和顾南玉关在一起,来日送交府衙,杀人偿命,该怎么受审就这么受审,无需与他们客气。我顾家,权当没这两个人,他们若再敢仗着我的名头,就别怪我不客气!”
“是!”刘徽行礼,“来人!”
一声喊,外头的守卫快速进门。
“不不不,老爷,老爷!”姨娘柳氏泣不成声,“我说的句句是实,他根本不是江家遗孤,江家那孩子身娇体弱,连主家都说了,活不过十五,他根本不是江家的孩子,老爷,您被他骗了……”
顾震勃然大怒,“还愣着干什么,拔了她的舌头丢出去!”
“是!”底下人快速捂住了姨娘柳氏的嘴,直接把人拖了出去。
顾西辞闭了闭眼,面色青白得骇人。
“公子,没事吧?”刘徽忙上前。
顾西辞摇摇头,睁眼迎上顾震担虑的神色,“爹,我……”
“不必说了!”顾震叹口气,“爹信你,一如相信……江大夫的为人。”
顾西辞笑得有些酸涩,“没想到,还能当头挨上一盆污水,差点污了江家的名声。人为了活着,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天生怕死,是本能。”顾震瞧着眼前的少年郎,“好在,我没有辜负你爹的重托,否则来日去了下面,我也没脸见他。”
顾西辞跪地,“给爹添麻烦了。”
“你喊我一声爹,这辈子都是我顾家的好儿郎。”顾震示意他起来,“爹其实一直没告诉你,放你离开南都,其实也是想借着你的手,让江家的事情大白于天下,爹也怕抱憾终身啊!可谁曾想,病势汹汹,我只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顾西辞鼻尖酸涩,“爹,您莫要胡说,我既然能活下来,您自然也可以。”
“三儿的那颗心,在你的身子里跳动,你带着他的情义和寄托,得好好的活着。”顾震眼角发红,“爹年纪大了,再也握不动刀子,护不住你们了,朝儿不争气,以后这顾家还有顾家军,就都交给你了!”
顾西辞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那么聪明,回来的那天就猜到了,这一切原就是爹的主意,什么贡品丢失,那不过是爹想诓你回来的借口而已。见一见,这最后一面,免得你遗憾,我也死不瞑目!”顾震叹口气,“雍王虽然聪明,可姜还是老的辣,哪里能玩得过我?”
顾西辞眼角湿润,“爹,您别胡说,您会长命百岁,还得看着江家沉冤得雪,抓住幕后黑手,到时候我领着我姐姐,来给您磕头谢恩!”
“爹等不到那一天。”顾震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些日子以来,脑子浑浑噩噩的,时不时的晕厥,所以他怕是已经活到头了,“让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送你回来,也是怕我这一走,你就会死在皇帝的手里。现如今,你回来了,爹若是闭了眼,齐侯沈丘和沈东湛,他们会保你……”
顾西辞这才明白,什么叫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顾震,把什么都考虑到了。
“雍王很快就会离开,借着这件事,我已经把夫人和朝儿赶出去了,让他们远离南都,那是顾家最后的血脉了。”顾震也是有私心的,“朝儿不堪重任,留在这里恐怕也会被人利用,倒不如让他们远走高飞,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顾西辞点点头,“爹,我都明白!”
“爹知道,委屈你了!”顾震望着他,嗓音沙哑,“可爹不能置这么多生死兄弟于不顾,总要有人成为他们的主心骨,来日若是朝廷真的……咳咳咳……”
顾西辞骇然,慌忙去端了水,“爹,您别说了,我都知道,我都明白。”
喝了口水,顾震神色稍缓,不由的握了握顾西辞的手,连呼吸都变得格外沉重,“辞儿,爹把一切都交给你了,你得好好守住啊!来日若是与朝廷有所争执,一定要记住了,切不可心慈手软、妇人之仁。”
“是!”顾西辞俯首。
顾震躺了回去,身子实在是吃不消了,唯有躺着才能呼吸平顺,才能缓口气。
“公子?”刘徽道,“让将,军休息吧?”
顾西辞点点头,与刘徽一道退出了房间。
外头,沈东湛和苏幕都在院中站着。
瞧着顾西辞的面色不佳,二人心中隐约有了数,只怕顾震的病情不太对头,但是这件事必须得瞒着,尤其是在雍王离开之前。
“没想到,柳氏居然还会来求情?”苏幕冷笑,“哪儿来的脸?”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仗着以前有点恩,就忘了自己是谁,进了门就想换顾南玉一命,但是父亲没有恩准,反而让人把她送府衙去,到时候会与顾南玉同罪论处。”
杀人偿命,同罪便是死。
“顾伯父没事吧?”沈东湛问。
顾西辞抬眸看他,没有回答。
可见,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