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冚家铲, 死扑街……”
郑山卿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喃喃咒骂, 气急败坏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怜, 还有点反差萌。
他平日把自己收拾得跟斯文败类一样,现在一骂街斯文扫地, 光剩下败类了。
严格来说,薪月在剧组起火事件中也是受害者,哪怕拍烂片都是为了赚钱, 不可能干出这种自作孽不可活的蠢事, 而现在光是在上下打点都花了不少钱,受伤员工的安置费用也不是小数目,道具组那些中饱私囊的废物掏不出几个钱,赔偿费还是得让公司拨款。
从《民国江湖》开机以来,郑山卿手上这个项目就没顺利过, 虽然赶在《江湖行帮》之前立项拍摄, 但李若川那小子在剧本送审的时候找人举报《民国江湖》涉及封建迷信,光初审就卡了一个月, 不然现在这部片子早拍完了!
谈及阴险,明远影业也不输给谁。
反正商业竞争除了光明正大, 灰色手段也有不少, 你今天买水军黑我, 我明天就造谣你全家, 等联合投一个项目的时候, 大家还是其乐融融的好兄弟。
——妈的, 虚不虚伪?
“郑总, 该去开会了。”
办公室外突然传来秘书的敲门声。
郑山卿回神,拿起桌上的无框眼镜戴好,恢复以往文质彬彬的精英风范:“我马上过去,参会资料准备好了吗?”
秘书推门进来,双手将墨蓝色文件夹交给他,意味深长地提醒:“都准备好了,我刚刚路过会议间的时候看了一眼,小董先生今天也在。”
怎么这个小东西也在?
郑山卿抽了下嘴角:“知道了。”
薪月传媒的董事长姓董,称呼时不能叫“董董事长”,听着别扭,所以公司内部一直叫大老板为“董先生”,而这个“小董先生”,指的是大老板的儿子董辛。
董事会的专用会议间灯火通明,大老板还没到场,其他董事先行抵达,凑在一起忧心忡忡地喝茶。
郑山卿抱着文件夹进去,便看见那个“小董先生”从次席起身,冲上来给了他一个热情的美式拥抱。
“hey~!”董辛笑出一排洁白牙齿,衬得蜜色肌肤更加健康,“郑叔,《民国江湖》那个电影怎么样了,还能继续拍吗?”
“三月重新开机。”
郑山卿努力挣扎一下,没躲开他的拥抱。
什么叔叔,他还年轻着呢!现在的小辈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不就是仗着有个好爹才为所欲为?
董辛轻飘飘地松手,重新坐回位置里:“我早就提醒过你,拍这种大成本电影没什么前途,烧钱不说,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不少,万一出现问题就是致命打击。”
“是吗?”郑山卿低哑的烟嗓挤出两个字,满脸不爽地坐在他对面。
一个电影公司公然表示不做电影,说出去都让同行笑话。
然而耽误了薪月几年的“去电影化,专注发展互联网娱乐”工程,就是面前这位小董先生提议的。
前些年互联网相关产业的发展的确来势汹汹,所以公司将业务重心放在回报快的网剧和电视剧上,甚至收购小说网站,还跟风投了几部网络游戏。
广撒网的投资方式赚了吗?
的确赚了,去年全年的其他业务利润占据总利润的半壁河山,却彻底失去电影行业的市场。
而且投资游戏,至今干不过猪场鹅厂;购买网文IP,适合改编原作的寥寥无几,几千万买的男频大IP拍一部糊一部,也就女频恋爱剧能挽回一点收视率。
所以能怪他郑山卿没有投资眼光吗?
明明是公司上下猪队友太多,一个也带不动。
猪队友之一的董辛还是满脸阳光地看着他笑,蓦地开口:“郑叔,我下个月就要正式进入董事会了,同时加入战略董事会,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多配合工作,《民国》赔了那么多钱,我这边都没资金做别的项目了。”
郑山卿不动声色地推了推眼镜:“《民国》只是个意外,你该多配合我。”
董事长选择这个时机让儿子进入公司,估计打算当做接班人培养,以后还要接手更多业务。
那他算什么?为公司辛苦奋斗十几年,他好不容易坐上副董事长的位置,本来以为能当个不下堂的糟糠之妻,没想到只个备胎。
……
旧浪微博。
【@today说法:“《民国江湖》剧组失火案”今日正式立案审理,非故意纵火的量刑如何判定,点击网页获取更多详情[链接]】
【@旧浪娱乐:《民国》男主角高之山病房接受记者采访:“希望可以尽快恢复健康继续拍戏,并为剧组工作人员祈福”。】
【@高之山全国后援会:之山哥哥没受重伤真是太好了,所有芝士都在等你凯旋归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们的男神!】
【@路过的吃瓜群众:po主智障,“凯旋”后面不能加“归来”,建议回去重读小学。】
——互联网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足不出户就可以阅尽人生百态。
《民国》道具组中饱私囊导致起火,相关涉案人员该判刑的判刑,该坐牢的坐牢,薪月也出了一大笔钱才解决问题,算是警醒同行。
不过这部电影还有华影注资,肯定不会彻底黄了,而是会整顿几个月后东山再起。
唐湖将意识沉入系统,一目十行地浏览完近日新闻,然后开始看片。
这个片,是非常纯洁的那种片。
她把所有背景设定在清末到民国的影视剧和纪录片一一找出来观看,培养入戏感觉,揣摩生活在那个年代的女学生会是什么形象。
越是单纯善良的角色越不容易诠释,演个心机碧池还能通过阴笑和释放荷尔蒙让人物更立体呢,但清纯的人设得“收着演”,搞不好就成了傻白甜。
而且《山城起歌》里的傻白甜还跟偶像剧女主不同,得演出电影质感,之前在《夜色密码》里大小姐‘方缨’的模板派不上用场,还得重新设计。
唐湖缓缓闭上眼睛,重新睁开,感觉自己置身于上个世纪的山城,身旁经过穿着灰布麻衣老百姓,只有她一个人穿着干净的浅蓝色学生服,显得格格不入。
而面前站着一个通身风尘气的女人,身着花团锦簇的高开衩旗袍,从皮肉到妆容无一处不廉价。
她说出试镜剧本上的台词:“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像你这种自甘堕落的……的卖身女,我……”
……
新年假期悄悄流逝,一晃便到了大年初七。
清晨时分,唐湖还躺在床上睡觉,突然听见手机铃声响起,揉了揉眼睛,摸到手机按下接听键。
“……现在才凌晨六点,你打电话最好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联系人是木远,声音居然有点哽咽:“我这边还是晚上,一直睡不着,就给你打电话了。”
唐湖顺手打开床头灯,在突兀的光线中眯起眼睛:“兄弟,虽然我在你身上花了几百万,但这么一说搞得好像我把你包了似的,这种关系太不健康了。”
“……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木远无奈地咳嗽一下。
随意聊了两句,唐湖才想起他去参加柏林电影节,和国内有六个小时时差,连年夜饭都是喝着啤酒啃着猪肘过的。
“对了,你去柏林收获怎么样,至少也得入围主竞赛吧?”
木远听她终于想起这件事,长长吐了口气:“我打电话就是要说这个,《风筝飞了》拿奖了。”
柏林电影节同属四大A类国际电影节之一,只是商业化程度不算太高,在国内没有戛纳名气那么响。最高奖项为金熊奖。
如果说戛纳电影节将艺术和商业完美结合,那么柏林无愧于“政治管教所”的称号,诞生于冷战期间,入选电影以反映社会现实为主,就连举办时间都是在气候严寒的二月期间,显得严肃铁血。
一个月前,柏林电影节的官方委员会放出入围名单,《风筝飞了》赫然在列,图南影视又给剧组拨了一笔钱,资助他们前去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