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充就起身来,请了边上几人,乃是同为莘迩建康郡时故吏的麴经和后被莘迩相继辟除的数个建康士人,一起下到堂前廊中,揖迎宋翩。其余诸吏虽未至堂前,不过也都尽皆下榻揖立。——无它,这是因为司马乃军府之中的三号人物,除了府主之外,其位仅次军府长史。
宋翩还了高充、麴经等人一礼,眼往堂内瞅了一瞅,说道:“明公还没来吧?”
“尚未到。”
宋翩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说道:“还好,还好!”给高充等解释他来晚的原因,“我这换了新地方,晚上睡不好,精神也不振,天亮时,我就服了副石,因是乞掾去吏舍通知咱们今日来堂议事的时候,我正好在府外街上散药,散完药,我回到吏舍,才知此事,故是来迟。”
“宋公请登堂上座吧。”
征西将军府的长史,莘迩辟用的是张龟,但张龟与高充等不同,他之前管得事儿很多,因是需得把他手头上的一些工作做完交接,他方能再来金城就职,故而眼下,征西军府,诸掾吏之中,却是宋翩为首,遂有高充“请登堂上座”此言。
宋翩扶着高充,脱去鞋履,着袜入堂,对迎他的诸吏还了个罗圈揖,客客气气地坐了上首。他大概真是精力不济,坐下后便闭上了眼,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高充诸人知宋闳、宋鉴等宋家的大宗嫡系众人前被流放龟兹这件事,给宋翩必是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晓得他虽迫於无奈,接受了莘迩“征西司马”的这个任职,但心情显然难以愉悦,因也没人去打扰他。
有那话多的,就与邻座继续猜测莘迩究竟是要告诉他们什么好消息。
嗡嗡之声,不断於宋翩耳边。
他心中烦闷,想道:“唉,万没想到宋后会指证二郎,致我宋氏大宗,满门被流,余人也就罢了,宗长年迈,也不知吃不吃得了这等苦头!莘阿瓜流放了我大宗满门,却辟用我为征西司马,其意不言自明,一则,是为显示他念旧重情,举贤不避仇,二来,则是为用我做旗号,为他招揽我宋家原本的故旧、门生,以能为他所用。可恨我是个无用的,不敢逆他的淫威,只好认敌做主!悔也、悔也,我当初在建康之日,怎就没看出他阿瓜是此等狠辣之徒!”下了决心,想道,“哼!我虽是个软弱无用的,可你阿瓜要想利用我亦是万不能也!我从今以后,就给你莘阿瓜来一个老宋入莘府,一言不发!”
正痛下决心,听见堂中的嗡嗡声响忽然消失,接着听到一连串的下榻之音,宋翩知道,这肯定是莘迩到了,就忙把正在下的决心先放到一边,急睁开眼,朝外看去,果然看见莘迩大步流星,穿过庭院,往堂中行来,不敢怠慢,便即刻跟从诸吏下榻,老老实实地下揖恭候。
在宋翩的带头下,堂上的二十多个掾吏齐声说道:“下吏等恭迎明公。”
“卿等都快请起。”莘迩进到堂上,吩咐诸人回去落座,自到主位坐下,环顾了堂中一周,他笑道,“本说后日开府,今日召请卿等来,是因为我今早获知了一个好消息。”
高充是莘迩在定下了要设征西将军府后,第一批新辟入府的吏员之一,他几次出使,皆有大功,并是莘迩故吏,资历也够老,故是莘迩委任他做了谘议参军。
谘议参军在军府的位次低於长史、司马,然高於诸曹参军。诸曹参军分领有曹,分担事务,而谘议参军没有特定的职掌,犹如中央朝廷的侍中,是个清贵之职。
宋翩不吭声,便由他代表诸吏,问道:“敢问明公,是何好消息?”
莘迩把唐艾的来书取出,由从他同来的乞大力把之递给高充,高充拿起,念了一遍。
听到蒲茂兵分两路,将要夹攻肤施,堂中诸吏俱皆大惊。
宋翩亦定不住神了,去瞧莘迩,心道:“这叫好消息?”
高充也是吃惊不已,说道:“明公,这怎么会是好消息?”
“我正瞌睡,蒲茂送枕头来,这不是好消息么?”
高充不解莘迩之意,说道:“明公正瞌睡……,明公,此话怎讲?”
莘迩顾视宋翩,笑道:“老宋,我看你若有所思的,你是不是已知我心意?”
既被莘迩点名问话,不好不作回答,宋翩心道:“府主问话,身为属吏,自当恭谨答复才是,此为尊卑之礼也。”回答说道,“明公智深如海,下吏焉能猜知明公心意?下吏不知。不敢相瞒明公,下吏实如高参军,亦存迷疑,蒲茂两路夹攻肤施,我军或秦州军与肤施间隔着天水、略阳等郡,都无法往援,而单凭张韶、赵染干,只怕不易抵挡,为何明公会说这个好消息?”
莘迩笑道:“我方开征西军府,正欲秉建康朝廷圣意,以攻伐关中为务,而蒲茂於此际犯我肤施,这不恰是给了我攻其天水等郡、进图关中的借口么?是以我说他给我递了个枕头来!”
“原来如此。可是明公,虽然因此得了攻其天水等郡的借口,其攻肤施,我军该如何防御?”
莘迩说道:“蒲茂尽管两路用兵,看似气势汹汹,然以我料之,其军必无功而返!”
“此为何故?”
“适才君长为卿等读千里来书,老宋,你没有细听么?那蒲茂所遣之两路兵马,一为太原李基所部,一从咸阳而出,主将是其之伪宁朔将军仇泰。李基偏师,无须多言,却这仇泰,所以能为宁朔将军,贵於伪秦朝中者,系因其父仇畏乃是伪秦司徒,论仇泰之能,庸碌之辈,仅以残虐逞凶也,之前他与冉僧奴从孟朗攻我秦州,引别部犯我武都郡,而为李亮所败。李亮其人,卿等应知,平平无奇是也,这仇泰连李亮的敌手都不是,如何又能胜我上将张韶?因此之故,我敢断言,仇泰、李基此犯我肤施,势必劳师疲卒,空耗粮饷,终是徒劳无功。”
这仇泰其实倒非庸碌之人,他犯武都郡时,把张道岳、李亮围困在武都山中,长达旬月之久,李亮三斫其营,前两次俱皆失败,直到最后一次才侥幸成功,於此足可见仇泰也可算知兵。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把他与张韶相比的话,他是蒲秦的贵酋子弟,上战场的时候不多,确是不如张韶沙场老将,并且张韶之外,赵染干亦骁悍能战,其帐下周宪,最称斗将,莘迩给张韶配置的谋佐、部将,如杨贺之、邴播、安崇等,也都是各有其能,所以,莘迩有信心张韶、赵染干能够守住肤施。
——自然,莘迩的信心还有另一个来处,即李基了。且先不说。
宋翩心中不以为然,嘴上说道:“是,是,明公高明卓见,翩不及也。”
莘迩不再与他多说,转顾堂中诸吏,目光落在了一人身上,笑问道:“我意已决,这回反击蒲秦,进攻天水、略阳等郡,我要亲自率兵指挥,卿可愿为我一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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