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有两日,出了东海郡,入到了下邳郡境内。
一直未见追兵。张实、张德的心情稍作放松。
下邳郡内的唐士中,有不少是张实的友人,但张实谨慎,一个也不去投门。又行两日,干粮吃完,张德拿着钱,四处寻找乡里,换些吃食。徐州在贺浑邪的统治下,而今是十室半空,田野成片成片的荒芜。往往张德去换吃食,一去就是半晌乃才归来,有时还是空手而回,却是方圆数里都无人烟。以往他父子两人安享富贵,又何尝吃过这等苦头?四五日下来,张实明显瘦了,饿着肚子,再走起路来,脚步虚浮,也无了健步如飞的“老当益壮”。
行又两三天,走了一百多里,前头是取虑县境,过了此县,就是豫州沛郡的地界。
张实、张德见总算快能出徐州了,两人互相鼓励,彼此依扶,振作精神,迎着日头,勉力而前。却再行不过三四里,将到睢水,河北岸的一片水泽蒿丛之中,出来了四五个人。
张实瞧见,注意到这四五人都携着环首刀,个个俱是雄壮,看似不类善良,顿时警觉,略一停步,拉住张德,就想往路边长了半人高杂草的田间去躲。
然已晚了。
那几人看到了张实、张德,分出两人,大步迎朝而去。
两边相距只有一里多远。
那两个壮汉行速甚快,在张实、张德躲入田间之前,就到了他两人面前。
壮汉中的一个,身高近八尺,比张实、张德高了一头多,叉腰而立,低头俯瞰他俩,问道:“你俩干什么的?”
张实心道:“这几人是从水泽里钻出来的,俱皆佩刀,形貌不善,定是贼寇无异!”赔笑说道,“我两人是逃难的。”
“逃什么难?”
“大王薨了,齐公欲反,郯县现下大乱,百姓们多四出而逃,以避此患,我父子两人便是从郯县逃出来的。”
“贺浑邪死了?”
张实听到这人对贺浑邪题名道姓的称呼,更断定这几人必是淮泗间的贼寇了,越发小心,不动声色地也换了对贺浑邪的称呼,说道:“是啊,就在小半月前,贺浑邪死了。”
“贺浑豹子作乱?”
“是啊。”
那壮汉说道:“我怎么没听说?”
张实说道:“大概是消息还没传到这里。”
“你叫什么?”
张实说道:“小人姓常,贱名文,这是小人之子,叫仁。”
“你俩要逃往何处去?”
张实说道:“小人家本广陵郡,七八年前,被徙到了郯县。小人两个打算回乡去。”
“家本广陵郡”此话不假,张实家就是在广陵郡。“七八年前,被徙到了郯县”,这句话的来处是:因为贺浑邪治民残暴,州中的唐人百姓或死或逃,结果就弄得民力空虚,遂在七八年前,贺浑邪听了张实的献策,把广陵、下邳等南临扬州的这些边地、边县的百姓,强制迁到了彭城、郯县等地,没为官奴,驱使他们屯田耕种,或者放马牧羊。
问话的壮汉是徐州本地人,听得出来,张实的话音带着广陵腔调,倒是没有起疑,说道:“你说贺浑邪死了,贺浑豹子作乱,这事儿不小,你跟我过来,给我家宗帅说说。”
“君家宗帅?”
“宗帅”二字入耳,张实心中想道:“哎呀,不对,我猜错了,不是贼寇,这伙人是流民!”
贼寇的头领不会叫“宗帅”。宗帅,宗者,宗长,帅者,渠帅,符合把这两个字合在一处,作为属下对其尊称的,只能是流民集团的首领。
但凡流民集团的首领,要么是大族的宗长,要么是有名的士人,知道了这几人是流民,张实却是没有刚才那么紧张,放下了心来,心道:“下邳、广陵境内那几支聚集自保的流民,我虽和他们的首领不是全都相识,有过直接的来往,但就算是我与之无有来往的,我之姓名,他们亦必定知晓。凭我家在徐之望,凭我之名,孰不重之?这下安全了。”盘算忖思,想道,“待我见到他们的宗帅,我且试着看看能不能提出,请他们遣人护送我与螽斯去沛郡!”
想着,示意张德和自己一起,跟着那两条壮汉,去仍站在水泽边上的那几人处走去。
不多时,到了那几人近前。
方才问话、长近八尺的那壮汉向这几人中的一个行了个礼,说道:“宗帅,他自称叫做常文,说是贺浑邪死了,贺浑豹子作乱。”
这壮汉向着行礼之人,个头没有这壮汉高,七尺余,在众人中亦不算雄健,年约三旬,粗眉大眼,颔下蓄须,穿着件布衣,足着草履,腰中革带,悬挂环刀。
听了壮汉之话,这人上下打量张实,说道:“贺浑邪死了?”
张实行个揖,咳嗽了声,清了下嗓子,朗声说道:“不敢隐瞒宗帅,在下姓名并非常文。”
“哦?”
“在下广陵张实,此吾子张德,敢问宗帅尊姓大名?”
这人愣了一愣,说道:“你是右侯张公?”
张实矜持说道:“正是在下。”
这人顾看左右,哈哈大笑起来。
张实愕然,说道:“宗帅缘何而笑?”
这人摸了摸胡子,绕着张实转了两圈,一双眼滴溜溜地把他看了前后通彻,笑道:“我久思取公首级,苦无机会,不意公自送上门,我如何能够不开心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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