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大火,守卒自保不暇,哪里还有功夫去抵御陇兵的攻城?
石脂车内装载的石脂,被陇兵以布蘸浸,然后用长杆挑着那布,把城门都给弄湿了。
随即,城门外的兵士纵火。
城门上的石脂被火燃着。
负责撞车的兵士将撞车推动,冲击城门。
不过一刻多钟的功夫,城门就被撞开。
攻打城门的陇军战士们发一声欢呼,越过还在燃火的城门洞,冲进城中。
搭到城头的云梯架好,但搭建云梯的陇军兵士们没有急着上云梯,本来都在仰着脸,看城头上的火势。现在火势正大,他们是不好开始攀城进攻的,忽然见到那边的城门被打开了,不等向逵的军令,各曲的军官个个当机立断,马上命令本部的兵卒转向城门。
这头批攻城的兵士总共两千来人,从左、右两边,齐齐向城门奔去。
城楼上的韩鸾看到了这一幕,知道略阳城,他是守不住了。
却亦是当机立断,烟熏火燎中,韩鸾果断地丢下了城头上的大部分守卒,只带了亲兵护卫,冲过火海的阻拦,下到城中地上,——杀入城中的陇兵战士的喊杀之声已经清晰可闻,顾视之,最先冲入城内的陇卒,离韩鸾现下的位置只有百余步之远。
韩鸾没有做半点的停留,翻身上马,径沿城中的主干道,奔向对面的东城门。
将出城门之际,韩鸾略作勒马,扭头往后头自己的来处望了一眼。
西城头上的大火,隔着略阳县城的城区,在他现下的这个位置依旧清晰可见,通红的大火照天窜燃,浓重的黑烟上接云霄,就连那天空的烈日亦好像为之失色。
当此弃城逃遁关头,一句话骂出了韩鸾的口。
“白毛男耽误军机,害我失利!真可恶也!要非他不及早援我,我焉会有今日之败?”
前时还尊称秦广宗“使君”,兵败丢城的时刻,秦广宗变成了“白毛男”。
亲兵一人急声说道:“将军!贼将或会遣骑兵绕城而来截城东,白毛男回头再骂不晚,将军还是先走为上吧!”
“我何止要骂他,我还要上书弹劾他!”韩鸾恨恨说罢,亦恐向逵会遣骑兜来城东,不敢久停,打马一鞭,催马出了城洞,带着亲兵们奔东逃去。
……
向逵、王舒望本来商量的是,今天只是试探性地进攻一次,浑未料到,石脂的威力会这么大,一下就把略阳的西城头给变成了撩天的火海,守卒因此毫无招架之力,居然是一战而即破城,故此他俩事先准备得不足,倒是没有能在第一时间就遣骑去堵城东的守军逃路。
韩鸾由是得以逃出生天,不需多言。
却说王舒望满面骇然,望着那城头大火,说道:“石脂此物,威力竟至如斯?”
向逵在玉门大营时,的确是没少操弄石脂,可操弄是一回事,用之攻城是另一回事,眼前的这番景象其实他也是头次见到,压住内心中的惊喜,他笑道:“数年前,莘公攻龟兹,用此物大烧西域联兵,十万胡骑狼狈鼠窜!西域胡儿呼此火乃是‘天火’、‘神火’。当时的场景才叫轰烈,今天略阳这点火,与之比起来,小场面而已。”
王舒望沉吟说道:“此物攻城,这等有效,那若是咱们定西各军都把此物装备上?”
“护军。”
“啊?”
向逵打断了王舒望的想象,笑道:“护军这念头,想想可以,真用做的话,却是不成的。”
“为何?”
向逵回答说道:“一则,不是每座城都如略阳这么小;二来,石脂的产量有限,现今所知产石脂的地方,我陇只有我先前驻兵的玉门附近,和唐昌郡这两处所在,我此回几乎是把这两处目前所能收集到石脂,尽数都带来了,然亦只有数百大车。”
他指了指略阳城,“今天咱们攻此城,用掉的石脂之量,差不多是我带来的五十分之一。”
——当下没有石油勘探技术,更无石油挖掘技术,所能发现和收集到这些石脂,也即石油,都是因为受地层压力的影响,从地下冒到地表的,试想之,这类的石油能找到多少?陇州全境,现在已知的石脂产地,统共也就唐昌郡、玉门附近两处。
王舒望摇了摇头,自失一笑,说道:“是我想得多了。”顿了下,说道,“今攻略阳,用去了五十分之一?”
“这是莘公的命令,为了保证咱们此战必胜、速胜,因此莘公特别批给我了一成数量的石脂。”
批给了一成,用掉了五十分之一,剩余的呢?王舒望不用问,自知那些剩余的都在营中,便是原本预备明日“正式攻城”时再用的那些。
两人一面对谈,一面下望楼。
略阳已破,作为主将,他俩需要马上过去,安排攻下城后的各种事宜。
比如剿灭城中残敌、追击出逃之敌、禁兵劫掠城中百姓、缴获战利品等等。
余者还好,独此“禁兵劫掠城中百姓”一条,等两人到了城下后,却才发现已是没有必要了。
西城头上的大火,随着被烧断的窝棚等物坠落城内,引燃了近处的里中民宅。
诚如向逵所言,“天干物燥”,火一起,就难以扑灭。
等他两人至时,持续向外延伸的火势差不多已是烧了小半片城了。
向逵赶紧下令:“问清府库何在,如尚未被火烧到,立刻把府库中的粮秣、军械抢出,运到城外营中装车!”
两个从行的军吏接令应诺,带了一队兵士去办此事。
大火烤得人汗流浃背,黑烟扑面,气味极是呛人。
王舒望和向逵从西城门入到城中。
入城先见到的是数十具穿着白色戎装的蒲秦兵士的尸体,——当然,那白色的戎装早已被鲜血染红、被地上的泥土染黑,这些战死的蒲秦兵士是守卫西城门的门卒。
走不多远,城墙内侧三二十步的范围内,触目所见,尽是摔死的蒲秦兵士尸体,每具尸体下边都是一大滩的血污,那死状最为凄惨的,莫过於脑袋摔了个稀巴烂的,白的脑浆和红的血、黑黄的土对比鲜明。这些摔死的蒲秦兵士都是为避大火,从西城头上慌不择路,跳下来的。
再行些许远,路南一个正在燃烧的“里”,跃入王舒望的眼中。
“里”墙内,比邻的屋舍泰半被大火吞噬,火苗一窜一窜的,冒出里墙。里中道上的树木也被烧着,望之真是火树。噼噼啪啪的火中,不时可以听到屋梁倒塌的声响传来。
已被烧毁的“里”门内外,横七竖八地或趴、或蜷缩着十余具尸体,尽被烧如黑炭。
从这些尸体的边上不见槊、刀等兵器可推断出来,他们生前应非兵卒,而是此“里”的住民。
王舒望不觉顿步,目光落在这十几具尸体上,久久不能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