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迩闻言,顿觉纳闷,刚才觉得蒲茂给唐艾的信无有新意,这却转眼就听到唐艾回赠蒲茂了一卷论语,这倒是极有新意了,却只是,回赠论语是何意也?思之不得,便问这吏,说道:“千里送《论语》一卷给蒲茂,是什么意思?”
这吏却也不知唐艾此是何意,回答说道:“唐使君送了《论语》给蒲虏后,下吏等私下猜测,皆以为,这也许是唐使君在斥蒲虏实为胡夷,其虽自诩仁义,无非沐猴而冠之意?”
莘迩想了想,失笑说道:“若是此意,千里此举未免促狭。”
却实际上,唐艾不是这个意思。
送蒲茂一卷《论语》,只是唐艾既懒得回信蒲茂,又懒得费心想该回赠个什么东西与之,故而随手便拿了案上在读的《论语》一卷,叫送去给蒲茂了。
且亦不必多提。
莘迩继续问这吏,说道:“具体的攻守战况,你且说来我听。”
这吏恭敬应是,便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说道:“蒲茂耀兵、致信过后,乃於翌日对我襄武县城展开进攻。下吏适才已向明公禀过,蒲茂主攻的是我襄武城东、城南两面。他把攻城的秦虏分作了三部,自早至夜,攻城不息。
“唐使君把城中守卒亦对应地分成了三部,并抽选了五百精卒作为预备队;唐使君又从城中百姓中,征选了数千丁壮,轮流助战。唐使君和麴太守亲自临城指挥。
“激战两日,城东的护城河被填平数段。下吏从襄武出来的前一天,城南的护城河也被秦虏填平了几段。秦虏於是在下吏出城的当日,趁势发起了一次大的猛攻。
“秦虏是上午开始的攻势,下吏时在城头,从侍唐使君,遥观攻城之虏,东、南两面,旗帜蔽日,奔骑川流,步骑合计只怕不下两万余众;攻城秦虏后头,复有数万秦虏列阵备攻。
“唐使君披鹤氅,持羽扇,乘肩舆而登城楼,坐之观敌军容,见蒲茂的旗帜在城东,即令预备队五百精卒候於东城墙的藏兵洞内。
“秦虏自上午到中午,攻之不歇,攻势最猛的时候,城楼上的瓦片为之震动。中午日头毒,唐使君触手亲兵铠甲,觉甲热之后,乃命藏兵洞内的精卒袭出。秦虏猝不及防,其攻我东城之部被我精卒冲散;城上矢石大发,并抛火油,杀伤秦虏甚众,斩获其曲军侯以上四人。
“秦虏的锐气一下被打断,勉强又攻了一个多时辰,未到傍晚,蒲虏就鸣金收兵了。”
这个吏员是个质朴之人,非是文采之士,一番本该是激烈精彩的攻防之战,从他的口中道出,却简直可用“朴实无华”形容。
不过此战的整体经过,他倒是讲清楚了。
听到唐艾选择中午发动反攻,莘迩赞许心道:“换了是我,也会选择中午。不止是因为中午日头毒,且更是因为攻城的敌军攻了半天城,该到饭时了,亦必俱皆饥渴,於此时攻之,正当其时!”
那吏继续说道:“这天打赢一场,晚上,唐使君便召下吏,与下吏说,‘今挫秦虏之锐,是最适合悄然出城的机会’,下吏遂就在这天深夜,下城而出,来给明公送信。”
“这的确是最好的出城机会。城中军心、民心如何?”
那吏答道:“凡偶得战间歇息之时,或战况激烈之际,唐使君都会携夫人一道,鹤氅羽扇,乘坐肩舆,缘城墙而行,从容循抚守卒、民夫,有时候还会在城楼上弹琴奏乐。唐使君这般镇定,城中的军心、民心都十分安稳。”
尽管还是“朴实无华”的言语,这番描述,却让莘迩及旁边倾听的麴令孙等,无不油然升起神往之情,都不禁遥想当那敌我鏖战的时候,唐艾坐肩舆,鹤氅飘飘,羽扇轻挥,而巡行其间,抚视兵卒,谈笑风生,乃至迎冒敌人箭矢,在城楼悠然抚琴的风采,会是何等的卓异。
“若我在城中,守将如此,纵敌千万,何惧之有?”麴令孙心中这样想道。
莘迩叹了口气。
乞大力也是佩服唐艾的胆气,心中正在暗赞:“唐使君的这份胆勇,差不多可和我比了!”听见莘迩叹息之声,问道,“明公,唐使君当真不愧明公屡对他做出的人杰之誉!有唐使君守襄武,襄武定能万无一失了,明公却缘何叹息?”
“我叹气,不是担心襄武;我叹气,是愧我不及千里风姿矣!”
乞大力熟练地溜须拍马,正色说道:“唐使君固然人杰不错,然明公是人中之龙,要论风姿,小人看来,还是明公胜过一筹!”
莘迩一笑置之。
襄武的情况大体了解过。
别的也就罢了,对於守城来讲,军心、民心是最为重要的,——想那孤城被围,天天打仗不说,而且每天都面临一旦城陷,可能就会丧命的危险,作战的强度、心理的压力都是非常大的,甚至可以说身在城中的守卒,他们时时刻刻都是处在紧绷的、临界线上的,这个时候,最关键的就是主将要能把军心、民心稳住,不能怕,不能慌,更不能乱,目前看来,唐艾在这方面做得很好。
至少暂时来讲,襄武应该还没有失陷的风险。
莘迩就不再多问,拆开了唐艾的来书。
展开观阅。
书中写道:“蒲茂分兵两路,其亲率主力攻襄武,以慕容瞻引鲜卑兵等攻南安郡。慕容瞻督战甚酷,中陶两日而陷,王舒望负伤撤回獂道。郭道庆固守獂道,瞻数攻不下,绕獂道而西,往攻首阳。首阳料难久守。襄武虽将四面环敌,艾在,公勿忧也。”
莘迩看完,暂时没有说什么,举目看向送信来的那吏,说道:“既然千里的信你已经送到我这里来了,你就不要再回襄武了。我的回书,我会另外遣人送去给千里。”
这吏说道:“明公,下吏愚见,回书仍由下吏带回,似较为宜。”
“为何?”
这吏答道:“一则,下吏原路返回,熟悉道路;二来,襄武外头敌情,下吏也熟悉;三者,城中守军将士亦皆识下吏,只要下吏到得城下,城上立刻就会放下垂篮,明公若是换个旁人去,这中间或许会有些耽搁。因此三个缘故,故是下吏愚见,回书仍由下吏带回为妥。”
看着这吏小学生似的坐姿,想想他方才无有文采的言辞,此时再听着他甘愿冒险,再次穿过数万秦军的营垒,折回襄武县城的话语,莘迩感叹说道:“卿者,义士也。”
认为此吏说的三点很有道理,便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这吏路上没有怎么睡觉,这会儿吃饱了,困意随之而来,看他眼皮子直打架,一副强撑的样子,莘迩温言说道:“你且先休息,等我给千里的回书写好,你再还襄武。”
这吏应诺。
莘迩命乞大力带这吏下去,叫乞大力务要好生安置。
等乞大力带这吏离开,莘迩令道:“召赵兴、高延曹、罗荡、李亮、薛猛、朱延祖诸将来议事,把张太守也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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