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 江秋十虽然拍的戏不算太多,但他演的死亡次数可真不算少。
圈内本就迷信,这种戏码不是说不能演, 演多了也晦气。唯独江秋十不讲究,不少人怀疑他是有什么秘法, 专门挑这种角色演。有些看去看大师拿他的生辰、名字去算命也就罢了,还把角色一块儿算进去。
金秋绝日接凛冬, 江水秋竭冬消, 前有寒露后立冬, 九为极数添一过满, 怎么算都不是什么好结果,加上总演这类不得善终的角色,无论从哪方面看都犯忌讳。
偏生这人就是好命,大红大紫,遇上点小麻烦, 在圈内其他想红想疯了的人眼中, 根本不算个事儿。
江秋十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他不放在心上。
他不信神佛, 不信命运, 他无谓坎坷磨难与死亡。
化妆师给他脸上细细抹上血浆与尘土, 掬起一抔红中带褐的混合物洒上脸颊至全身,做出血液喷射的情状。衣服划破不少口子,露出沾着沙砾的伤痕。
他胸口的衣服解开, 化妆师细细画出一道大伤疤,自右肩锁骨至腰腹长长一道, 皮肉绽开, 红白相间。
阿祥咂舌:“这画的也太真了吧。”
真到他几乎有点不敢看。
江秋十瞥他一眼伸出手, 指尖无声揩了一点点红渍。
“阿祥,你脸上有东西。”
阿祥疑惑抬手去抹。
“还在,在这里。”江秋十伸手在他脸上飞速一抹,无比自然道:“好了。”
“哦哦,谢谢老板。”阿祥只觉得脸上被老板擦过的地方有点不自在,挠挠头,坐一边玩手机。
化妆师看他一眼,若无其事继续动作,唯有肩头隐约抖动。
江秋十眨眨眼,一脸无辜。
待全部造型做好后,他看了看前置摄像头里的自己,轻轻抽气。
这大概是他所有死亡里最不讲究形象的一次。
[梦回还]里,周寻阳的消亡用了后期特效,身体连魂魄散落成星光点点。
[夺命追击]中,姜行舟服药自尽,导演亦力求将画面拍得唯美。
哪怕是[看不见的朋友],衰老至死亡,也是借助其他人的言语暗示,令观众猜测结局。
唯有这次,直白狰狞的伤口,鲜血和着泥泞,昭示角色的死亡。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连同小村庄里三十六人躺在一起,控制住胸腔的起伏。
爱惜读书人,不叫他干活的团长伸手替他阖上双眼,大大咧咧让他带着团里兄弟们认字的张营长给他理了理衣领,战友们亲手将他们埋葬。
小山坡下挖了个大坑,一锹又一锹黄土抖落下去,堆积在身上,渐渐地,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荒郊野外,寂静无声。
“Cut !过了,赶紧的把人拉起来!”
工作人员迅速开刨,江秋十四肢都盖了层土,伸手抖落了,坐起身来。
看上去像诈尸似的。
阿祥脸上已经抹去了那点红痕,他本来还想冲老板抱怨对方的恶作剧,看了场戏下来,心酸的不得了。他拿湿毛巾给人擦干净手和脸,看着对方站起身,原地蹦蹦,掉落一地泥土渣子,忙不迭上手去拍。
“不用拍了,我身上很多灰,拍不干净,回去洗个澡就好。”
阿祥这才放弃。
他自个儿不修边幅,却觉得老板不该是这样的。
一旁抹泪的几个群演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其他跟着被埋的一众群演跟着站起身拍灰,各自谈笑。
“张姐,您演技真好,哭的好厉害,肯定能火。”年轻点的群演奉承道。
被称为张姐的拍拍膝盖上的灰:“年纪大了,说什么火不火的。”面上颇有些自得。
……
阿祥跟着江秋十穿过这些人,一路不知回应了多少热情招呼,来到导演身边看成果。
“导演,效果可以吗?”
导演看着回放。
这场戏为了追求真实感,加上环境限制,只做了两个机位。几十号人全靠这俩摄像拍,拍摄时一遍又一遍地磨,饶是摄影师丰富经验,也要给导演磨疯了。
不止摄影师,演员也是。铲土的士兵累到抬不起手,换了一个又一个。躺在坑底的人不能动,不能休息,几个心大的干脆躺里头睡觉。拍了不知多久,这场戏才算过。
监视器从两个不同角度回放出方才演的一幕幕景象。
虽然工程量大,人多,但一方只要悲伤,另一方安静躺着就好,镜头绝大多数集中在江秋十这位男主身上,他连呼吸都控制住了,飞溅在鼻子下的灰尘丝毫不见浮动。
“可以可以,你演的很好嘛。”导演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摸到一身土,浑不在意往搓掉。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红包:“呐,小伙子,我单独给你的,冲冲喜,大吉大利。”
演死人毕竟晦气,剧组都该给这么个红包冲一冲,否则人会沾上霉运的。
江秋十没推辞,接过红包笑道:“谢谢导演,拍戏顺利,收视长虹。”
导演大笑着拍腿,收下祝福:“借你吉言咯。”
另一边,副导演把刚才出演尸体的人叫过来,同样挨个儿发红包。
发着发着,停了下来。
“你演的又不是,你来领个什么?张姐,不嫌晦气啊。”发红包的执行副导无奈叉腰。
张姐是这帮临时群演的头头,几十号群演里有一半是她帮着叫过来的。她刚才不肯演死人,说自己回家还要抱孙子,非磨着演了个从隔壁村过来的邻居,跟着士兵们一块儿哭。这会站在领红包队伍里理直气壮。
张姐毫不脸红:“我刚刚哭的这么费劲,也好辛苦的喽,再说了,红包本来就是冲晦气的,哪那么多讲究?”
见对方摆出脸色不高兴了,张姐一屁股坐地上就开始拍大腿,一看这阵仗,副导就知道对方想干嘛。
趁嚎哭还没发出来,副导:“行行行赶紧拿了赶紧走,别说欺负您老人家。”
“哎呀早这样不就行了。”年过五十的张姐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抢过红包揣怀里。
“你记得跟导演说说,把我的多留点。”张姐从红包里抽出一张粉红,塞回副导手里,“就当张姐请你抽根烟。”
副导:“……”
回车上放东西的阿祥经过,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怕张姐骂人,一溜烟窜回老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