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脑海中早邂逅千次,仍是不知她叫何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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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看到宋丽玲的时候,仿佛都会被他天然就带着故事性的目光吸引住。明明戏曲装扮时冶艳绮丽,而日常淡妆时无论穿红还是着白,那长发披散眉眼低垂,始终是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苍凉和孤独的气息。
但这一刻却完全不同了。
外在装扮,有时仿佛能完全改变一个人。
“来了?”他就这么开怀地笑了起来,如同天地间的阳光都融入了他唇边的微扬一角,一向苍凉的眼神似乎也多了几分温情。
吕竹点了点头,手搭上宋丽玲伸出来扶她的手踏上船上。不一会,昭示着轮船即将启航的汽笛声便响了起来。
到了预定的房间里,宋丽玲便正式把这次任务的详细内容跟吕竹说了清楚——因为罗森仍在国外未能赶回,这一轮赌局又有着各国赌术高手的参与,组织里找不出足以抵抗各国赌术高手的人,这才不得已请了外援。
能从赌局里赢到钱就最好,赢不了也不怪她,毕竟赌局不止要求技术,更多时候还须得依赖运气。
宋丽玲把一些知名高手的照片给了吕竹看,又大致说了他们能打探到的简略消息,吕竹一边听介绍一边翻完照片,看着照片里那些怎么看都怎么符合“在座各位都是辣鸡”的模样,一时间深感独孤求败的悲哀。
对手太弱,也是一种无奈。
一路辗转下了船后,吕竹看向这洋楼与老屋齐立的街景,只觉比起后世的繁华热闹,此时的香江,仍然算得上风流精彩。
之前很难得能感受到的世界线融合之后的异样感,在站到香江土地上的一刹那,全然爆发了出来。
原因无他,皆因《刀马旦》、《蝴蝶君》与《霸王别姬》尽管时间线略有不同,但也始终是正常世界的戏码;而《胭脂扣》里,却是真的有鬼魂存在的偏灵异型世界。
金手指的人见人爱属性和威严属性大致能摆平正常世界的许多事情,不过要对付鬼魂或者特殊能力的话,可就不太够看了。
因此,《胭脂扣》剧情触发开启之后,吕竹终于感受到了身体内法力的存在。
她当过神女,也当过妖兽,对此算是有一定的理解了。这初初产生的法力虽然很微弱只能施展一些小型的掩眼法,甚至都比不上强大特异功能者的幻象能力……但有个开始,终归是好的。
要是赌局里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高手,这掩眼法用来暂时变一下牌,差不多也相当于特异功能了。
雇了洋车直接来到塘西,吕竹轻挽着宋丽玲的手臂从车里走下,在外人眼中,正宛如一对新婚夫妻外出旅游一般。
听说前两年还是塘西风月最鼎盛的时期,随着政.府的立法禁娼,这个曾经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区域也逐渐沉寂了下来。所幸烂船也总还有三斤钉,妓寨由明转暗,酒楼戏院仍在,好歹也是支撑住了底层人的艰难生活。
赌局设在金陵酒家,倒也难怪宋丽玲决定与她扮作新婚夫妻同来,不管是私心还是谨慎,在塘西这样人流复杂的地方,妇人的身份总比年轻姑娘要方便一些。
宋丽玲改装成了归国华侨,名字也使用了假名,他将以商人“乔义”之名出席赌局,吕竹自然而然地也成了“乔太太”。
颜老妈子这次前来却是不与他们一道,而是收到了远亲打听到的消息,得知幼年被发卖的外孙女在似是在石塘咀附近的花楼谋生,便趁这个机会跟了过来,去找回她失散多年的的外孙女。
“颜老妈子去寻人打探消息了,赌局晚上才会开始,你要去附近逛逛么?”这里白天与夜晚差别很大,若说夜晚是温柔乡销金窟,白天却如其他市井闹巷一般,因着地理位置周围来往船只众多,许许多多的西洋玩意源源不绝地流入大小商铺,来这里的人都挺喜欢去逛街淘弄一些小玩意。
想起家中那只醋坛子,吕竹微微一笑:“也好。”
宋丽玲是个极懂得察言观色的人,见吕竹神思略有恍惚,当即就差不多明白了她想到了什么。
他面容没有传统三庭五眼那么标准,西式的骨骼承托中式的五官,深邃俊美浓眉压眼,虽然略失了平衡舒展,却令人一眼就对他带着压迫力的眉目惊艳。
这眉眼稍微一变,压力亦随之加大了。
吕竹倒不怕他,宋丽玲外在长着一张帝王的霸气尊贵脸,内心却是后妃的敏感玻璃心。也许他对她有那么一点暧昧意思,但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自己立身得正的话,管他使出什么手段,都定然是动摇不了。
更何况她还是组织特邀的外援,宋丽玲再有私心,也知道权衡轻重。
顾及人设,吕竹也没有弄在北平时常梳的丫角髻或者双辫的女学生打扮,而是自己弄了个临时的大卷发,戴上小礼帽穿上长风衣,俨然是一副新派知识女郎的模样。
宋丽玲从小辗转各地,本就会说粤语;而吕竹也谎称自己语言天赋好会说一点,两人外出时与商户交流时,倒也出现没什么外地人语言不通的压力。
半途,宋丽玲暂时离开去与组织来人交流情报,吕竹百无聊赖地坐在露天餐桌边,手指微挑起小礼帽的边缘,看向远方蔚蓝天色。
有人在看风景,自然也有人在看由人组成的风景。这不,宋丽玲才离开不久,楼上围栏处就趴着了好几个衣着华丽的纨绔子弟。
他们是刚刚才来的,直接上了二楼,不知吕竹并非独身出门。眼见楼下坐着个穿洋装的陌生漂亮姑娘,顿时个个都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如果她是琵琶仔,多多钱我都要包下她!”其中一个纨绔子弟嬉笑道。
“别乱说话了,这种打扮一向就是那些读过书的千金小姐。这个姑娘我们又都没见过,看着像是外地来的,你贸贸然过去招惹人家,要是得了美人心两家结亲还好,一个不留神得罪到什么大人物的女儿,你可就惨了!”纨绔子弟聚集在一起,便自发地就形成了阔少群体,旁边的人听到这个,立刻就嘲笑了他一番。
说话的纨绔子弟自知失言,嘻嘻哈哈糊弄过去后,又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大小姐招惹不起,不过倚红楼的红牌阿姑都挂念得我很紧,本少爷今晚就过去叫她们换下旗袍穿洋装,应该别有一番风味……”
这里早期对妓.女的称谓,成年的就是“阿姑”、“红牌阿姑”,未成年光唱歌卖艺的多称“琵琶仔”。这两年塘西受管,不似旧时风月,阔少们少了许多去处消耗精力,日间便爱流连在茶楼等地,对往来女客评头论足暗中调笑,还惹得不少花楼女子白日里出来寻人或展示姿色好以吸引客人。不过,花楼女子多穿色彩繁杂的旗袍惹人注目,像吕竹这种一身浅色风衣静坐在一边的,明显就是良家女,他们顶多就私下调笑过过嘴瘾,真让他们上,可就不敢了——个个都是自认为风流倜傥不受婚姻束缚的主,惹了良家女家里逼结婚的后果,就没一个想承担的。
听得这个馋吕竹容貌却又不敢出手当场就想出了另辟途径李代桃僵的法子,一众阔少闻言大笑,纷纷赞这个说话的别出心裁是个会玩的,末了阔少们又看向仍然端正地坐在桌前喝茶的华英雄:“喂,华大少,今晚去不去玩?”
“不去了,今晚我阿爸要带我出席一个洋人举办的赌局,说是让我见识见识,实在推不了。”华英雄敲了敲桌子,对这群狐朋狗友的邀请着实深感烦恼。
他不是没有过年少放浪不羁的时候,但如今年岁渐长,又看国家形势如此紧张,实在没了早年风花雪月醉生梦死的心态。若不是这些狐朋狗友都是各有身份的公子少爷,日后多少算是人脉,他还真的不太想搭理他们。
相识多年,阔少们也清楚华英雄的性格,别看他与他们混在一起,但人家是正经会给家里帮忙做生意的;长得又是相当传统阳刚的帅气,不仅红牌阿姑们,就连他们这些人都挺爱他这一副纯天然的的英气勃勃。
亦因为这样,大家一起去花楼里潇洒时,即使华英雄是最不热衷的那个,也挡不住红牌阿姑们对他的思慕和热情。偶尔他心情好随便玩几招武术耍耍帅,可能就有人要自赎身去投奔他为妾为婢了。
“讲开又讲啊,还真是有红牌阿姑为了钟意的阔少‘埋街食井水’的,好像前两天报纸里那个如花姑娘——结果呢,人家十二少家里哪会同意她正经入门,最后两个人搬到外面,两个人又不会赚钱谋生,最后搞到要吞鸦片烟自杀!唉,正所谓真是好似报纸标题一样,‘青楼情种魂断倚红,阔少梦醒偷生’!”又有一人感叹道。
“埋街食井水”意指妓.女从良上岸,菊仙其实也与报纸里的如花同样。都是为了喜欢的男人上岸,结果菊仙遇到了良人,而如花却是痴情人遇着薄情人。
“我远房堂妹淑贤和那个报纸上的十二少是表兄妹,听说他被医生救了回来,可怜那位如花姑娘,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华英雄漫不经心地听着八卦,听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起身就准备回家。
然而,不经意的一个垂眸,竟是令他心头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