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它落到十万禁山里,凭借着自己的先天手段和一张神弓,自封弹丸大王,混得也是风生水起,小弟纳头叩拜。
老头的大弟子追过来,它好死不死被逮住了,逍遥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这大弟子没有老头那么好说话,也不笑眯眯的,成天板着一张脸,教训它也从不含糊,可他怪好看的哩,还教它很多神通窍门,小妖怪也知好歹,有事没事爱挨着他。
这是它第一次被大弟子骂得那么狠,心里有些不得劲,又闷又急,但更多的是一种酣畅淋漓的明悟。
它好像明白了一些道理,浑浑噩噩的灵台不再蒙昧,飘起了一缕明火。
“弟弟,快来,这里有个小屁孩,白白胖胖的,正好烤了吃!”
“哈!你看它那脸,像不像猴子的红桃屁股?”
俩少年发现涂抹打扮的小妖怪,捧腹大笑。
下一刻就被小胖脚踹进了坑里。
兄弟瞪眼:“???”
这还是个山中小霸王?!
“姑,姑奶奶,饶命,饶命——”
小妖怪玩得过瘾,远处飘来了一声。
“胖丸,开饭,晚了就没肉了。”
小妖怪顿时纠结。
毁尸灭迹……算了,留着他们吧,不然吃不到肉了。
小妖怪收了俩小弟,又屁颠屁颠跑回去,它爬到石桌,一块肉都没有了,气得当场想发脾气。鸿钧拎起它的后颈,飞到了建木上,清清淡淡说,“回来晚了,这一次哺食,你要自己做,看到天际那一只蓝鸟没有?”
“它名重睛,两目四眼,鸣声如凤,它就是那一日啄断你绳子的坏鸟,你不是想要报仇么?机会来了。”
小妖怪还记得那一次摔得惨烈,屁股都成了八瓣,这只鸟简直成了它的阴影。
小妖怪吞吞吐吐地说,“可,可是,它会飞欸,嘴还很锋利,要不,还是算了——”
“弹弓呢?”
小妖怪乖乖掏出来。
“架好。”
“瞄准。”
“手,不要抖。”
鸿钧俯身下来。
小妖怪看不见他的脸,眼里是摆弄弹弓的一双手,骨节修长,宛若冰雪雕琢。
大掌覆着小手,柔韧的兜里裹着一颗弹丸,被短圆的细长的手指紧紧捏住,它眼也不眨勾着那一头重睛蓝鸟,凉雪的凛冽气息不徐不疾拂过肩头。
“仇要自己报才痛快,怯懦与恐惧,只会让你停驻不前!”
“记住,与其寄生乔木,不如做这凌云蔽木的天!”
他包裹着它的手指,捏紧皮兜里的弹丸,眼尾凛光闪烁。
“日月在我。”
弹丸飙射而去,变做一头烈烈燃烧的三足金乌,击穿重睛鸟的胸口。
“唳——”
重睛鸟凄厉大叫,蓝羽如流焰,片片坠落大地。
“哥哥!哥哥!这个好厉害!我也要学!”
弹丸大王拍手称快,眼里是晶亮的光。
“还叫哥哥?”鸿钧看它,“既入我道门,那便叫师哥。”
弹丸大王眼珠转动,给他捏肩松腿,“什么师哥呀,都把您叫老了,小师哥!”
鸿钧不置可否,拎着它跳下了建木,给它烤了一顿肉食。
小妖怪吃得有油光满面的,鸿钧则是拿起它那一张扯得变形的弹弓,随手折了一段建木,给它做了一只新的弹弓,小家伙爱美得很,央求他抽一支重睛鸟的蓝羽做装饰,他随口应了。
小妖怪吃饱喝足后,瘫倒在地。
鸿钧丢了新弹弓过去。
它当即宝贝抱起来,爱不释手把玩着。
鸿钧见它嘴边有一抹油光,眉梢动了动,还是捻了一片草叶刮净,“走了。”
小师妹噌的一声跳起来,高高兴兴牵他的手,软乎乎的手心,黏糊糊的小汗,鸿钧瞥了它一眼,没有挣脱。
“小师哥,小师哥,你走错路了,这不是回去的路!”
“我知道,你已问心,十万禁山不合适待了。”
“那咱们去哪里呀?”
“去了你便知道。”
“小师哥,你不会卖了小五吧?阿力说,外头的可坏着呢,你会学坏吗?”
“不会卖你,老祖我要脸。”
“小师哥,小师哥——”
“太吵了,你可以闭嘴。”
“那为什么不是你闭耳呢?你都是大人了,要反省下自己,不要总跟小孩计较!”
“……”
鸿钧低头看这小家伙,缓缓点头,“有道理。”
便捣了一缕云彩,塞了双耳。
鸿钧在漫天霞彩中离开了十万禁山,身边多了一个不到他腰高的小师妹,脸儿白净的,笑窝深深的,梳着两只小牛角,也不怕怯生,见了妖魔神怪都会笑嘻嘻地问候,他们从星河长明走到了荒原大泽,登临过天梯,浮游过归墟,不知不觉相伴了万余年。
但鸿钧仍然只会梳牛角,不过从小牛角变成了大牛角。
某日,小师妹兴冲冲地说,“小师哥,小师哥,你看,我头顶发芽了!我可以长小公鸡,做你的小师弟了!”
鸿钧:“?”
万年都过去了,你怎么还惦记这个?
鸿钧捏了捏眉心,“这个不急。”
“怎么不急啊我快急死了!”般弱理直气壮,“我跟你吃素上万年了,我再不变成小师弟,我都找不到媳妇儿啊,你瞅瞅那新郎官,那脸都风干成一块橘皮了,就这,还娶了十九房小妾,而我一房都没有,好过分呀!”
鸿钧:“……”
他们正在一处大妖婚宴中,般弱靠着自己的厚脸皮,拉着自己的小师哥,光明正大混进来吃喝。
中途,婚宴起了变故。
原来那十九房小妾是被强抢而来的,她当众表明自己是极阴炉鼎,有谁能杀得了大妖,报她的杀父之仇,她就跟谁走。
场面刹那混乱,大妖被众先天生灵围攻。
十九房小妾也趁乱跑到般弱身边。
当大妖手持利斧劈来,被殃及的般弱随手就解决了它。
满堂鸦雀无声。
那小妾震惊过后,朝着师兄妹俩盈盈下拜,“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容小女子做牛做马……”她飞快看了一眼小师哥,满脸羞红,“伺候道长。”
“喂!”
般弱不满道,“救你的是我,你伺候我小师哥做什么啊,你长没长眼睛的啊!”何况要不是她突然跑过来,大妖也不会往她这头劈,她遭遇了无妄之灾,这十九房小妾非但不愧疚,还盯着她的小师哥!有没有搞错啊!
小妾面貌姣美,对般弱不是很在意,敷衍道,“妾身乃是极阴之体,只有阴阳交合,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小娘子就别凑热闹了……”
般弱扭头,“我是女的,就不能用这个炉鼎吗?”
众妖被她的生猛震到,久久无法言语。
鸿钧经历过了公鸡一事,早就习惯了她语不惊人死不休,淡声道,“双阴的确效用不大。”
“我不能用,那你也不能,不然不公平!”
般弱立刻爬到他头上撒野。
“好。”
鸿钧颔首,并不打算掺和,“此事已了,走罢。”
小妾没想到这师兄妹说走就走,搞得她这么一个极阴炉鼎,好像是烂大街的货色,她连忙跟上去,被般弱抛了眼刀,“你跟来做什么?我们走的是正道,才不要炉鼎!你哪来就哪里凉快去吧!”
小妾咬碎一口银牙,哪里来的胡搅蛮缠的黄毛丫头,实在是不知趣儿,她赔着笑脸,“姑娘哪里话,我一个弱质女流,若是道长不庇佑我,想必活不过今天!难道道长真的忍心看妾身被平白糟蹋吗?”
“不是吧?你还赖上咱们了?”般弱伶牙俐齿,可从来没亏过,女的惹着她,照轰不误,“你死不死,糟不糟蹋,关姑奶奶屁事啊!那大斧头劈过来的时候,真该把你扔过去,劈成两半就没那么多心眼儿了!”
鸿钧拍她脑袋,“脏话,收敛点。”
小姑奶奶撇嘴,恶声恶气扔下一句,“快走,不然本姑奶奶也劈你,半点眼色都不懂,什么玩意儿!”
小妾自是不肯,她有一道法门,能辨强弱,决不能放过这一条大鱼!
小妾摆出楚楚可怜的面孔,更是赌咒发誓,“我只求活命!绝没有非分害人之想!否则我林岚死无葬身之地!”
围观的纷纷同情不已,让师兄妹好好待这苦命的美人。
只是小姑奶奶也不是好惹的,她刚从鸿钧小师哥手里学了万法观想,就施用到小妾的身上,冷笑扬眉,“好,这是你说的,想跟我们走也行,若我观到你日后背叛我等,我便当场劈死你,绝不虚言!”
小妾有些慌乱,又镇定下来,这两位一看便是修道的,满嘴仁义道德,都注重名声,怎么可能敢手染鲜血。
般弱开了观想,很快便看到那小妾往她洗澡水下了药粉,她先一步识破,反而被小妾诬陷,说是她故意的,般弱都快气疯,又瞧见那小妾扮成她的面目,坐到了鸿钧小师哥的腿上,她都没坐过,她凭什么呀!
般弱眉眼戾气渐生。
“噗嗤!”
她手起刀落,小妾被劈成两半,那被破开的脸仍旧残留着不可置信。
她竟因一句戏言送命!
众妖魔倒吸一口凉气。
这姑奶奶是真的狠啊,美人儿说劈就劈!那可是极品的炉鼎啊!
“乖乖,这小姑奶奶杀性也太大了吧。”
“我的老天爷,这狠劲儿,修的是魔吧?”
“再怎么着,也不能取了她性命啊……”
“唉,红颜薄命,谁让她撞上这一尊煞神呢!”
“她也不怕天打雷劈……”
潮水般的议论与指责将她淹没。
般弱乌黑的眼珠渐渐变得猩红,她问小师哥,“我杀她有错吗?明明是她发誓,又遵守不了诺言,不就该杀吗?他们凭什么这样说我?”
“小师妹,你的心乱了。”
鸿钧缓声道,“你修的是道,当抱道怀德,救度危苦,你观想了未来之事,愤怒并没有错,但却将未来之果与现在之因混淆——”
“小师哥,你也跟他们想的一样?你也怪我对不对?”
她失望无比,不等鸿钧开口,转身消失不见。
刹那,整座婚宴阁楼变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众妖魔面面相觑,怎么就变天了?
鸿钧则是捻了一缕粘稠猩红的风,脸色晦暗难明。
还是诱发了她的魔心。
混沌有神魔两面,草木生灵亦有正邪两道,他遇见它的第一面,它便在十万禁山里称王称雄,可见根脚里蓬勃着滔天的魔性,他带她行走诸天,遍识万物,就是想消磨她的暴戾之气,转回清正之道。
魔念压久了,是要泄出来的。
当夜,乾吉山,又有一尊魔物出世,它内有五阴魔境,又称禅病悲魔。
鸿钧一一破去了受想行识前四境,又踏足来到了最后一境。
其名,色境。
这里阴暗得不见天日,白骨血河垒起一座孤高的祭台,最中央生长着一株遮天蔽日的血红茶花,她下半截身躯被花苞吞没,低垂着头颅,绸缎般的乌发疯狂生长,淹没了整座祭台,面目模糊不清,双臂则被花枝高高吊起,纤细婀娜的腰线一览无余。
鸿钧涉过绛红色的暗河,等他抽身出来,道袍滴滴答答都是艳血,将他黏在原地。
鸿钧垂眼,双肩耸动,脱开了道袍。
他又登上了祭台,暖风钻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仿佛在他耳畔嬉笑逗弄。
他拨开凉丝丝的头发,第一次抚上她的脸。
“胖丸,师哥来了,快别睡了,师哥烤肉给你吃。”
她沉睡得越久,越容易被魔念夺了心智,让它反客为主,他需得尽快唤醒她。
她紧闭双眼。
“你入了魔,连师哥也不要了?”
她仍旧没有反应。
“是师哥错了。”鸿钧叹息,“你魔相三千,我不该违背你的天性,让你作茧自缚,陷入险境。如今你既选了自己的道,成圣也好,成魔也罢,师哥都不干涉你,你就痛快无畏活一场,大不了师哥给你收尸。”
这话把魔祖般弱给气醒了。
“什么收尸!姑奶奶要活个万万万年!!!”
她方睁眼,就被眼前的一幕艳煞。
素来衣冠整齐又清心寡欲的小师哥,此时散着发,内衫松垮,那严密交叠的领襟处松了两指,细细双骨如玉山起伏,她本就受色境影响,贪念放纵之下,胆大包天吮他美人骨,鸿钧不太适应这种陌生又奇异的涩痛,尤其是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师妹亵弄,生硬偏过头。
他皱起眉,又渐渐松开,接受了面前的困境。
若要带她出色境,想必是要舍身一回,也省得她成天在耳边念叨,要当他的小师弟。
算了,忍忍便过去了。
然而——
她第一次经男色,大惊小怪。
“小师哥你核桃红了!”
“……”
“小师哥原来你是大公——”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吗?那别吃了。”
他有些心烦意乱,面染一丝薄怒,严厉训斥了对方。
她乖乖闭嘴。
但没消停多久,这夯货又小声问道。
“小师哥你有没有守宫砂啊?”
他隐忍闭目,被她四处啃咬,又被花苞拖进深处,“没有。”
她顿时哭得惊天动地,“你果然跟别的女妖女魔玩过了——”
“没有。”
他又睁开了墨浓眼睫。
春风屠了满城,鸭头青的薄淡眼皮满是倦怠慵懒,白珠漓漓地滴落,潮得整张圣人面孔都艳靡得不行,“你再乱说话,我就抽到你屁股开花。”
般弱又想起她第一次被他揍的狼狈情形,委屈瘪了嘴。
“还记仇?”
鸿钧无可奈何,主动勾她的唇,“如今不都让你讨回来了?贪心的夯货。”
她想想也是,又搂着他的脖颈快活起来。
等般弱恢复神智,五阴魔境消失不见,迎接她的是山顶的漫天飘雪。
她眨了眨眼,又转过了脸,鸿钧小师哥就躺在她的身边,圣人威严不再,就像是被狠狠采补了回,散开的漆发留着她刚编好的一条小辫子,捆着红色的头绳,青灰色的眼皮,冰到易碎的肌肤,道袍下的山巅积雪,都是她真实触碰过的。
不久,小师哥幽幽转醒,伸手挡了挡雪粒,才发觉被枕得发麻。
他转过脸。
鼻尖抵着鼻尖,堆着一抹凉凉化开的的小雪。
“小师哥,鸿钧是你的道号,你真名叫什么?”
真名?
鸿钧略微恍惚,他从天地诞生之后,便以鸿钧道号行走于世,他肩负了天地的责任,师尊的期望,万族生灵的敬畏。
圣人当无名,神人当无功。
而真名,无疑会重新唤起他的凡心,增添许多无谓的烦恼与业障。
可她问了,满怀渴望的。
“那便……唤我,道雪声。”
“雪声?是下雪的声儿?怎么是这个名儿呀?”
她好奇追问,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大道本有情,却道雪无声。”道雪声扫拂她长睫的霜雪,“我少时曾立两誓。”
“其一,天青地白。”
“其二,万物长明。”
“而今我立第三誓,唯爱大道与吾妹胖丸。”
“可是我是魔欸!”她有些不解风情,“万一有一天,咱们道魔敌对,怎么办?”
小师哥平静万分。
“若你成魔,为祸四方,我会先捅死你,宁可让你痛快死在我手上,也不让他人折磨你。”
我再殉你。
殊道亦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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