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人穿过雪原,越靠越近。
红丹从藏身处走出,站在进山寨的路口,手中提一把沉重的长矛,略有几分在明荣城招蜂引蝶时的媚态。
说话的语调却不平不缓,不卑不亢,道:“各位大爷,你们带刀来此作甚?”
见山寨中冷不丁多出个女子,那群男人四顾,哈哈大笑。
“不过一段时日未见,山寨中竟然有了女子。难道是那伙当兵的掳来的?”
“将我们掳来的女子放回家,自己又重新抓了几个。”
“女人竟还拿着矛?难道男人身上没有?”
红丹嘻嘻笑着,与那群男人说笑。
花翥静心听着那群男人口中的污言秽语。
这几日红丹常道:世道不宁,人便多了几分情不得已,又有几人甘愿落为寇?若是太平,谁又不愿在家中舒舒坦坦快活一生?
花翥一直相信以朱曦飞的性格,原本占据此处的山匪但凡有一丝可取之处他便不会将他们赶走。
这伙山匪就是恶人。
可东方煜常道真实披着虚假的皮,虚假穿着真实的衣,世上之事从不是“真”、“假”二字就可参透的。凡事得自己亲自看过方才可做定论。
这便让红丹一试。
试过后却不过如此。
众人污言秽语,唯有一清亮的男声道:“这般不好。我等是山匪,不是垂涎女人的暴徒。”
这番话却被很快淹没。
一男人粗声道:“军师太过仁慈,难成大事。”
那清亮男声一声长叹,不再出一言。
嬉皮笑脸,那群人越走越近。
红丹朝后退,渐惊惧不安。
花翥前几日捕猎野猪时学会的沉心与静气在此刻发挥作用。
她仔细估算那伙人与设置下的机关的距离,心跳愈快,便愈用鼻孔长呼吸以压制不安。
那伙人逼近。
红丹眸中滑过一闪而逝的绝望,却又在瞬间换上娇滴滴的媚,与过去在明荣的媚客模样别无二致。
花翥目睹红丹眼神的变化,心中酸楚阵阵。
女子身上背负着枷锁。
挣脱需要用尽全力,回到地狱却只需只言片语,抑或是一两个轻视的眼眸。
她要做的事尚有很多。
她要走的路尚有很长。
花翥再度深呼吸,眸光冷静,神情坚定。
时机尚好。
她剪断机关上的绳子。
终是第一次做机关。
东方煜从未教过花翥机关术。他不过做了一次,她不过看了一遍。细节上略有缺漏。
加之雪太厚,机关竟一动不动。
忍住心慌,她起身狠狠踹了一脚支撑巨大草屋顶的木棒,木棒才有细微松动迹象。
那些男人见到她相貌。语气越发流里流气。
花翥再度用力,苏尔依抽出弯刀欲砍断木棒,花翥制止,微摇头。苏尔依便也帮着踹了几脚。
第一根木棒终于动了
撞向第二根。
第二根撞向第三根。
红丹退至她二人身边,眼神中的慌乱略减轻几分。
花翥看着不断撞击的木棒。
她也曾问过东方煜为何不用剑砍断长木棒。东方煜道此种机关甚为危险,使用机关的前提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终于到了最后一根。
咔哒。
一声轻响。
那是第一粒雪花下落的声音。
雪在屋顶上静谧了太久,终得了几分自由,
他们奔跑。
他们呼啸。
他们欢喜雀跃,从紧靠着山两侧的屋顶一泻而下。屋顶的雪跑了,山上的雪不示弱。
一道闹着,唱着,嘻嘻哈哈,奔向那群呆若木鸡的山匪。
雪沫漫天。
那群山匪乱了阵脚,一个个朝山下猛冲。
雪像是在玩耍,嘻嘻哈哈喧闹着穷追不舍,将他们生生吞下。
花翥未敢分心,小心留意周围的动静,以免杀敌八百,自伤一千。
东方煜常道,未雨绸缪。
花翥一早便明白加上贺紫羽他们也不过五人。青心若是出击至少会派出百人。
人数上不占优势,便要利用地利与天时。
山寨修建于小山坳中,两侧山体倾斜度很大,不少木屋、草屋上都可见山体滑坡的痕迹。这便是地利。
所谓天时便是今年这古怪的雪。今年雪大,从入冬一直落到元宵。雪堆积在屋顶,压得屋顶摇摇欲坠。
花翥便早早与众人一道取下几处用薄木板或是草做成的屋顶。再用修建房屋的木棒支撑屋顶,紧紧靠在山坳两侧。近日雪大,屋顶上雪堆积越来越多。
为了自己的安全,堆雪处距离人不可太近。
故而花翥阻止苏尔依直接砍断支撑的木棒,而通过移动让木棒撞击,启动机关。
距离远,加之平日小心谨慎,堆积的雪并不会给她们造成太大的麻烦。但若在关键时移动第一根木棒,一根根相互撞击,便可造成一次小心的雪崩。
一如当初东方煜做的那般。
需要耐心,还有精密的计算。
雪继续狂涌而下。
花翥看着雪崩塌,看着那些被埋入雪底的人。
这是她的命途。
也是战乱时分的绝大多数的人的命途——夺取生存。
她忽觉山匪中一人很有些古怪。
是那个声音清亮、被称作军师的男人。
众人皆往下跑,唯有那男子沿着雪崩方向往右侧山上跑,一边跑一面用布掩面,快跑奔向一棵古树,一把抱住粗壮的树干,向上奋力攀爬,堪堪躲过。
“此人厉害。”红丹道。
花翥只微微点头。
那帮人不少被埋在雪下,逃出的那些有人折返,将他们从雪下扒拉出来,逃得慌不择路。
唯有树上那军师,待雪静下,才不紧不慢从树上爬下。
又见雪下埋着一人,他又慢条斯理将其掏出,用手拂去那人面上的雪,双手手指交叉,平放在那人胸口轻轻摁了两下,被埋那人狠狠喘了一口气,睁眼,惨叫连连,手脚并用逃得很快。
那男子却依旧气定神闲。
他慢腾腾整理衣冠,施施然对花翥鞠躬。转身欲走,花翥与苏尔依眼神相触,便一道提刀快步跟上,花翥用黑剑架在他脖子上。道:“你,跟我回去。”
苏尔依的弯刀抵在那男子后腰处。
男子一声长叹,道:“世道。可怜在下饱读诗书,竟被两个女子擒住?!何以谢苍天?!又如何对得住男子身份?!”
花翥递出黑剑,冷道:“请。”
“性命得来不易,姑娘这般岂不愧对在下爹娘。”
愈发觉得此人有趣,加之花翥也想知晓朱曦飞的去处,这便扯着此人衣领将他拖进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