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烟城入夜之景,远比楼州凉薄。
苍茫夜空,孤星高悬,映照着遍地雪色。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无人的街上,只有呼啸的寒风经过,卷起路边积雪,再次消失在巷尾。
杨青苑领着晏怀明走到一处偏僻之所。
“从你面前这堵高墙翻进去,就能见到你大哥。”她背靠着冰冷的墙面,一手举着一根火折子,昏暗的光线下,晏怀明完全看不清她的神情。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不要多谈。”杨青苑抬眸,仿佛是想借着这个动作,再次传达她内心的隐忧,“尽量不要惊动任何人,如有意外,尽快撤退,你大哥应该会帮你兜底的。”
“谢谢你。”
晏怀明觉着这人低声说话的时候,还是挺温和的。
“路线都背熟了?”
“熟了。”
“那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记着,一炷香,到点我就走了。”
“哦。”
果然该摆出来的架子,一次都不会少。
晏怀明腹诽,接着就敏捷地翻过高墙,轻悄地朝里出发。
杨青苑灭了手里火折子,仰头望天,那颗孤星隐于云中,不可窥见其光芒。
顾雪言的府邸并不似京都大官居所,雕梁画栋或是曲径通幽一概没有,四四方方一座宅子,直进直出。
这样的构造其实很方便外人来寻他——这是顾雪言的一个初衷,毕竟孤烟城是塞北军事重地,他为此付出的心血累累,不是一般人可估量的。
但也因此,他的家中仆役几乎都武艺加身,按照军营的管理方式进行轮班守值,这次太子下榻,顾雪言甚至还从军中调了一队守卫前来,所以,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接近晏怀恩很有些难度。
亭长交予杨青苑的图纸上明确标明了守夜的人数、地点和换班的时间、频次,晏怀明从茶馆里出来就一直在背,一笔一划都给刻在了脑子里。
现在的他,犹入无人之境,在幽深的夜晚顺利潜入晏怀恩的房间。
只不过房里没人。
晏怀明趁着这个机会,将脸上的妆容卸掉,免得让人受惊。
“就是重新画上去有些麻烦。”他嘟囔着,脑袋里又装满了许多奇怪的问题,比如说,那位老板会不会化妆呢?肯不肯帮他画一次?
“如果她对人不那么颐指气使的,也许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
晏怀明终于捯饬好了自己。
他随意地坐在了椅子上,思量着过会儿见到晏怀恩,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所做的一切。
“你大哥,当真无条件信你吗?”
不知怎地,杨青苑那番话又一次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晏怀明使劲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将这些荒唐谬言彻底遗忘。
那可是他大哥。
自母亲死后,对他最好的人啊。
晏怀明坐在黑黢黢的房里,周围安静到令人心悸。
隔着厚重的门窗,他尚且可以看见远处豆大的烛火。
那是巡逻的守卫。
孤寂的长夜,漆黑的屋子,无声的侍卫和尖锐刺骨的寒风。
一切的一切,真像十五六年前的那个日子。
只是现在的青石路上,少了一个逆风奔跑的孩子,少了一声声绝望的呼救,还少了眼里不断滚落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