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孤烟城点将台上,一方六角擂台搭成。
猎猎寒风刮得台上旌旗飒飒作响,质地坚硬的木板仿佛也即将被翻个个儿,日光云隐,积雪未化,隆冬至寒,萧条了整个天地。
乌压压的人群站在台下望着那擂台两方,有义愤填膺,痛骂这次和谈不公的,也有窃窃私语,谈论着皇室秘辛的,还有为这场胜负捏了把汗的,只知道握拳又不敢声张的。
晏怀恩坐在高处,裹在厚厚的绒毯里,注视着他的子民,或许不该这么说,应该说,他注视着和他一同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民,天南海北,也没有隔绝那种相似的感觉。
他实在太习惯被这样仰视,被这样议论,好的坏的,难堪的让人无法释怀的,赞美他的让他心有安慰的,所有的言语他都听了进去。
只是看不清那些人的神情。
顾雪言本想给他弄个屏风来,挡挡这呼啸的北风,但是被他拒绝了。
“我要看清楚些。”
要看得清楚些,再清楚些。
他想看看得知胜利后的喜悦的脸,想听听那些欢呼,那些发自内心又或是走个形式的歌功颂德。
“若我能再健康一点,再生龙活虎些,这一切也许就不同了。”
晏怀恩过往的十几年,时不时就会这样想,再由此发散出不甘,愤怒和怨恨,但最后,所有的情绪也只能像今天这般,化作若有似无的叹息了。
他看了眼身边站着的弟弟,眼神暗了又暗,问道:“怀明,紧张吗?”
“嗯。”
年轻人的喉结动了动,他只穿着单衣,想是怕过会儿比试,厚重的衣物会拖后腿。他腰背挺得笔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但那紧握着刀柄的骨节泛白的右手,还是出卖了他。
晏怀恩笑笑:“大哥相信你,你一定会赢的。”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齐悯阳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或者,要把丢失的部分面子讨回来。
晏怀明又点点头:“嗯。”
晏怀恩歪了歪身子,打趣道;“你那位贵人没来啊?”
晏怀明怔了怔,接着就嘟囔着:“她去接人了,说是晚点会过来。”
“哦,原来如此。”
晏怀恩高深莫测地勾起嘴角,“晚点可能就没有好位子,看不到你的英姿了。”
“她本事大着呢,不可能看不见。”
晏怀明扬了扬下巴,只看到下边乌泱泱的黑脑袋,竟真得莫名有点担心那人看不见自己,但转念又想,这样也好,省得回去又被她揪出错处,指点这个,指点那个。
杨青苑是要去接杨显他们。
山路不好走,一行人拖着两辆马车,又慢了不少,今日才到。但是刚到,杨青苑就不咸不淡地告诉了他们一个晴天霹雳。
辛辛苦苦带过来的武器不能用了。
“念念,收拾收拾,随我来。”
不仅如此,杨青苑甚至没怎么安慰韩祎那受伤的小心灵,随口关照了几句,就准备带着郑念哀离开。
“你们去哪儿?”
韩祎问道,虽然他刚进城的时候,已经听了好些议论,心里早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杨青苑远远地飘来一句:“去看晏怀明。”
“他比试一定赢。”
韩祎跟在了后头,杨青苑转过头来:“我是想看看他这个人,不是看那场可有可无的比试。”
他一定赢。
因为齐悯阳一定会退兵,既是达成了契约,原本的合作也就作废了,那位北齐国君只是借着这场比试,给她下绊子罢了。
杨青苑找到了人群之外的小王,对方见她来,热情地打着招呼:“老板,地方我都给您挑好了,跟我来。”
“好。”
杨青苑不知怎地,兴致不高的样子,郑念哀看着她,没有多问,只是在心里又小小地记了晏怀明一笔。
小王带着他们走上了一个高台,视野开阔,又刚好正对着擂台。
“小兄弟,你挑的地方不错呀!”韩祎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小王不认得他,却是个自来熟,很快就和人聊上了:“害,认识些人,花了点银子,打点打点就抢到了呗,这不算什么的。”
“那你很有人脉嘛,年轻有为,不错不错。”
“人在孤烟城也几年了,要是连个好位子都抢不到,也就白干这么些日子了。”小王笑着,问道,“这位大哥你新来的?我以前没见着你呀?今年贵庚啊?我看你年纪也不大,这么个岁数就能贴身跟着我们老板,很有前途哦!”
韩祎被他这狗腿般的一通恭维,弄得有些想笑,可见他又那样真诚,怪不好意思解开这误会的,就说道:“我今年二十五,免贵姓韩。”
“原来是韩大哥!”小王竖起了大拇指,“年轻有为,娶亲了吗?我们亭长和您一样大,孩子都能上树捅马蜂窝了!”
韩祎竟一时语塞,这怎么就跳到什么亭长身上去了?还有我娶不娶亲关你啥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