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泽的马车停在了恒王府外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驾车的是崔戍野,他被临时调来,皇后和萧贵妃都不知道。
但萧琪蕊想起晏怀宁曾经与她说,这位禁卫军统领有意与他们母子交好,便多留了几个心眼。
晏泽没有立即下车,而是拉开了车帘了,看了会儿人来人往的大门。
那里好几个小厮守着,接拜帖,迎客,面上都是笑盈盈的,一见就讨喜。
晏泽不免想起自己当年在这里迎娶丽妃的时候。
那会儿所有事情都由王绍一手操办,他忙得头晕眼花,很是辛苦,但没有半点怨言。
晏泽专门给杨怀远留了座,可等到酒席散去,那人都没来。
也是,杨恩当时正怀着孕,杨怀远恨不得拔了他这层皮,别说来喝一口喜酒了。
王绍最后也没吃多少,远远地站着,直到天黑。
那并不是个令人高兴的日子。
晏泽心情不好。
他理了理衣襟,便下了马车,萧琪蕊走在他身边,穆雅卿却比他们走得都快,小跑到守门的仆役那边,客客气气道:“劳您问一句,侯爷什么时候来?”
对方笑着:“自然是送亲的时候来了,眼下吉时尚早,夫人您请里边坐。”
“那就劳您带我去主屋,我要和侯爷坐一块儿。”
穆雅卿扶了下发髻,却听晏泽沉声喝道:“穆雅卿,你在闹什么?”
对方完全没理他,面朝着那个仆役道:“我和侯爷是旧识,小哥儿尽管照我说的去做,定不会误事的。”
那仆役似乎看出来晏泽不是普通人,左右为难,拱手道:“那请您稍等,我去请韩先生过来。”
他们这些看大门的,哪里有机会面见陛下,只以为来了几个脾气不好的贵人,慌里慌张就去找了韩祎。
晏怀明曾经吩咐过,若是遇到奇怪的客人,尽管找那位富贵闲人便是。
很快,那位原本在谈天说地的韩先生就来了。
他一瞧,立马狗腿似的请了安:“臣,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韩祎没有点破晏泽的身份,但又自称为臣,几个小厮当下就懂了来人身份特殊,顿时忐忑起来。
可是晏泽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韩祎,没有表态,径直随着人进去了。
那些宾客们官阶都比较低,朝上重臣没来几个,多是派了亲信过来送贺礼,就算是亲自来的,也早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因而没有人注意到今天穿着普通的晏泽。
韩祎带着他们毫不避讳地穿堂而过,问道:“您要去见一见殿下吗?”
“你安排好,朕不想让别人知道朕来了,尤其是别让人看见皇后也在这儿。”晏泽睨了眼穆雅卿,对方正欲辩解,晏泽又加重了语气:“你不嫌丢人,但是朕怕杨怀远今天下不来台,这么个好日子你给他搅和了,就别指望他今后对你客气。”
穆雅卿不以为意:“陛下是在说自己的前车之鉴吗?您放心,我可不会步您后尘。”
晏泽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萧琪蕊赶忙挽住他的胳膊:“陛下,臣妾会一直陪着您的。”
“哼。”
穆雅卿不屑地撇过头去。
韩祎眼睛眨都没眨,走到一个僻静的院子外头,道:“殿下就在里面。但今天日子特殊,就请陛下一个人进去吧,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还请随我去别处休息。”
萧琪蕊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站了会儿,晏泽轻声道:“朕去见见怀明。”
“是。”
她恭恭敬敬行了礼,就目送着那人进去。
韩祎做了个请的手势,萧琪蕊冷笑两声:“你这条狗可真是衷心。”
言罢,拂袖而去。
韩祎也不恼,又转身对穆雅卿说道:“皇后娘娘,今天是殿下大喜的日子,您可得担待些,别为了小人气坏了身子。”
“我肚量大着呢,更不喜欢强出头。”
穆雅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满脸笑意,怕是对萧琪蕊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晏泽缓步进了这偏院。
他记得这个地方,从前他年轻的时候,也喜欢来这儿,安静,无人打扰。
他几乎是闭着眼睛就找到了晏怀明躺着的房间。
走到门口,晏泽顿了顿脚步,才轻轻推开了门。
那一瞬间,他听见一串风铃清脆的响声,然后就看见晏怀明从床上翻身下来,有些局促地看了他一眼,行礼道:“儿臣,参见陛下。”
晏泽见状,莫名不高兴:“免礼。”
“是。”
晏怀明就这么笔挺地站着,也不坐。
他不坐,晏泽的脾气就上来了,也不远不近地站着,拧着眉毛问道:“你刚刚在藏什么?”
“一串风铃。”晏怀明很老实地回答,“是母亲留给我的。”
晏泽沉默片刻,依旧是一张死人脸:“那见了朕为何要藏起来?”
晏怀明不答。
这样的态度更是让晏泽恼怒不已:“回话!”
“儿臣,不知道要回什么。”晏怀明忽而抬眼,“我想念母亲,心里想着,若是她在,定会为我欢喜。”
晏泽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想他应该告诉这个孩子,爹爹也会为你高兴,为你欢喜的。
但是他说不出口。
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晏泽记起来,他跟这个孩子之间隔着一条鸿沟,是由陆惠敏的离世与无数个苦寒的夜晚堆叠起来的,难以跨越的天堑。
“那你好好准备吧。”
晏泽淡淡地嘱咐了一句,转身出了门。
晏怀明长舒一口气,从被窝里扒出那串风铃,藏进了一个小木盒里,塞好棉花,就揣在怀里,翻窗出去了。
他去找了趟韩祎,将木盒交给对方:“帮我收好。”
“明白。”韩祎笑笑,压低声音与他说笑,“你跟陛下都说了什么?我看他铁青着脸回来的,萧贵妃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怎么了呢。”
“今天就麻烦你盯着点了。”
晏怀明拍拍他的肩,又交待了几句,对方让他一切放心。
巳时到,晏怀明准时上马,去将军府迎亲。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恒王府出发,途径“长安花尽”时,一人逆着人群走上来,笑着伸出手:“草民见过平安王殿下,恭祝殿下新婚大喜。”
晏怀明见他面善,便从腰包里取出些银钱,弯腰放到他手上:“谢谢您,这钱拿去买去酒喝吧。”
那人大笑称谢,便让开了道。
他看着晏怀明骑着马,怎么都藏不住发红的耳尖,不由地捏紧手里的银钱,低低地笑起来:“我的好师妹真是捡着了个大宝贝。”
他吹了声哨子,就吊儿郎当地往将军府走去。
将军府内,睡了好久的杨青苑终于有醒过来的迹象了,可仍然在犯迷糊。
沈飘絮怕误了时辰,便摇了摇她:“老板,快醒醒,老板娘要来了。”
“啊?”杨青苑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沈飘絮又强调了一遍:“晏怀明在路上了!”
“嗯?”
杨青苑一惊,终于彻底清醒了。
她紧张地要摸一摸自己的脸,沈飘絮连忙按住她:“都好了都好了,不急,不急。”
杨青苑不知道是不是睡太久,眼神有些迷茫,平常的锐气全无,看着又可怜又可爱,软绵绵的,沈飘絮不免生出几分怜爱:“你这嫁过去,以后就不能常见了。”
“会的。”杨青苑轻声应着,笑了笑,“我这么大的生意场,可不能说丢就丢啊,是不是?”
“这倒是。”
沈飘絮也跟着笑起来,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少女们的娇笑:“小姐!姑爷来了!就在门口呢!”
杨青苑一听就知道是杨彩衣带着她的那群小姐妹来了,低声吩咐道:“沈姨,你也去外头玩吧,我自己坐会儿。”
“好,那我去了。”沈飘絮起身往外走,刚出了门,就被杨彩衣一群人围着了,她嗔怪着:“嚷什么?慢些跑,摔着怎么办呀?”
“哎呀,沈姨你不知道,姑爷被阿显哥哥他们拦外边了,正愁怎么进来呢!我悄悄来问小姐,要不要放个水!”
杨彩衣笑得满脸通红,沈飘絮打趣道:“是吗?那我得好好瞧瞧去!”
说完,她就将这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窝往外赶:“玩你们的去!小姐说了,现在不见人!”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杨彩衣边往外走,边朝着门内大喊,“小姐,您要是放水,就知会我一声,我好转告球球他们!”
“不用放水。”门里传来杨青苑慵懒的声音,“我看上的人,怎么可能连个大门都进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