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晏怀明上了一封奏章,说是王妃受了惊,原本就水土不服的身子当下就病了,需卧床静养,因此不能入宫请安。
这纯粹上做给外人看的,只因杨青苑把自己藏得太好,这番说辞看着便毫无纰漏。
晏泽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昨日回宫后,一直头痛不适,也懒得管了,遣身边一个宫人给晏怀明送了点补品,装着嘘寒问暖了下,大有将这件事潦草压下去的意思。
萧琪蕊吃了亏,本不愿意就这么算了,可晏怀宁听她说完前因后果,却劝道:“母亲,这件事我们不可再提。”
“凭什么?难道我们合该忍气吞声?”
萧琪蕊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连着喜爱的茶盏都被她摔得稀烂,晏怀宁安抚道:“母亲,父皇之所以大发雷霆,绝不是因为那场大火烧了怀明的婚礼,而是因为他感受到了背叛。”
“背叛?”
“我们追究王绍一事,对父皇来说,就是背叛。”
萧琪蕊不解:“怎么又绕到那个阉人身上了?”
“母亲,您仔细想想,父皇是不是在听到韩祎说,外祖往典仪署塞人后,他才态度急转直下的?父皇生性多疑,最不喜欢别人忤逆他,我们调查王绍便是在打他的脸,便是一种背叛。父皇定是会觉得,我们今日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明日便能反了他。”
晏怀宁不急不缓地分析着,萧琪蕊这才恍然大悟,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度顿消:“那,那现在怎么办?”
“母亲按照我说的去做便是。”
晏怀宁轻声与她说着,只见萧琪蕊两条淡色的柳叶眉微微蹙起,仿佛是下了个很大的决心。
“听说萧琪蕊自己请愿去冷宫了。”
晏怀明正试图给杨青苑画眉,听到对方这样风轻云淡的言语,手上动作一顿,那眉毛就给画歪了,如同短线的风筝,一直歪到鬓角。
杨青苑乐得大笑,晏怀明赶忙给她擦擦,问道:“萧贵妃那种性子,居然会做这种事?”
“演苦肉计呢,指不定是晏怀宁给她出的主意。”
杨青苑仰着脸,微微嘟起嘴,“别画眉了,涂个唇吧。”
“好。”
晏怀明在她的梳妆台上翻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胭脂,不是太艳了,就是太白,他总觉得不配杨青苑。
对方忽然勾住他的手指:“很难找吗?那你亲亲我吧,说不定亲完就不用涂胭脂了。”
晏怀明的喉结一动,侧头看向她,杨青苑又把脸往他腰上蹭了蹭:~“你干嘛总是一副我要活吃了你的样子?我很吓人吗?”
“没有。”
晏怀明脸皮薄,哪经得起她这般撩拨,只能稍稍捧起她的脸,喃喃着,“你最好看。”
他弯下腰,唇贴着唇,就这么蜻蜓点水似的盖了个章。
韩祎给我的春宫图里可没教我怎么亲嘴。
晏怀明脑袋里蹦出无数杂七杂八的念头,当然了,他也还没啥实战经验。
他紧张,杨青苑更紧张。
这位大老板虽然生意场上信手拈来,但实际上连春宫图都没看过。
原因是,她刚翻了第一页就觉着,人物画得都太丑了,糙得要死,根本就是在侮辱她的眼睛。
无比挑剔的杨老板选择无视。
于是,两个人就很默契地胡乱亲了亲,就又绕回了之前那个问题。
“现在我们怎么办?”
晏怀明问着,给杨青苑簪了一枝春桃,对方惬意地眯了眯眼:“曹襄在我这里。”
长安花尽,地下暗道。
一间幽暗的密室内,一个人影坐在靠墙的床上,神情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壁灯昏黄,照得这不大的空间颇为幽深。
曹襄已经在这间密室里待了大半个月。
他被人好吃好喝地供着,每天都有大夫给他换药,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都已结痂,蜕皮,床上的被褥也是新换的,散发着一股特别的幽香。
这一切看上去,都很不可思议。
曹襄原本以为他被人逮了,定是会严刑拷打一番,但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除了不让他离开,其他的任何要求都能满足。
“我家老板近来有笔大生意要做,就请曹督运使暂且委屈一段时间。”
那个头天来的男人,似乎是个管家,说话彬彬有礼又不缺圆滑,找不出半点破绽。
曹襄静坐着,不由长叹。
忽然,外面一阵骚动。
曹襄心神一凛,抬眼望去,密室入口被打开,那个头天见着的叫杨显的男人走了进来。
只不过今天,他还多带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青色长衫,素带束发,乍一看是个书生打扮。
曹襄很是疑惑,难不成,这就是杨显口中的大老板?这横看竖看,都不像生意场上滚过的。
“鄙人韩祎,见过曹大人。”
来的是韩祎。
他是被杨青苑临时拎过来的,那位大老板许诺他,若是问出个有用的消息,按千金一条算。
这不就是天大的便宜?
韩祎当场就答应了。
“大人不敢当,唤我名姓便好。”
曹襄盘腿坐在矮床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满脸戒备。
韩祎笑着,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反而大大方方往床头一坐,翘着个二郎腿:“曹兄是个实在人,那韩某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此次前来,只想向您讨个东西。”
“曹某都被抄家了,身上可没有半点值钱的东西。”
曹襄听闻,心下便猜到了七七八八,韩祎也不急,慢悠悠地解释道:“曹兄误会了,我们与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都想着有朝一日扳倒宁王,回家享太平呢。”
曹襄不言,似乎是在考虑他话中的真假。
韩祎又道:“升平十四年殿试,陛下钦点了一位状元郎,博州丰县人士,姓韩。”
曹襄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韩祎笑笑:“那位状元郎本来是要做驸马的,可是那年,朝堂上对立后之事产生分歧。因为萧太师权高势重,有个狗腿谏言,废穆皇后,改立萧贵妃。”
“那位状元郎在殿上痛斥那群人罔顾国本,认为若是废后,必定激化我朝与西昭的矛盾。陛下采纳了他的建议,传令朝臣不得再议论此事。”
“升平十五年春,他被发配回丰县做县令,那年水势极大,他在乘船归家时,溺水而亡。”
曹襄苍白的嘴唇微微一动,平静地说道:“想不到韩先生对这种陈年往事十分感兴趣。”
“那位状元郎是家中长子。”
韩祎轻声说着,壁灯摇曳,那张玩世不恭的脸竟生出些许世态凉薄的意味。
曹襄注视着他,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难掩的哀愁。
“他的父亲是县上有名的教书先生,母亲慈爱,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
韩祎的嘴角轻轻上扬,“他的猝然离世,让母亲悲痛欲绝。父亲去请了县官,希望这位大人能帮忙打捞儿子的尸首,那位县官推脱风大水深,劝他放弃。”
“父亲求情未果,决定自己出钱,雇人捞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