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师在东门被禁卫军拦下。
“陛下有令,不见任何外臣,太师请回吧。”
禁卫军宣武卫奉守东门,虽知这位元老来之不善,但也好言相劝,萧太师意料之中地不曾领情:“陛下有令?那圣旨何在?”
“是陛下口谕。”
“口谕?怕是有人假传圣旨,挟天子以令诸侯!”
萧太师心焦不已。
他早上得知晏怀宁被打得鲜血淋漓,又听了昨夜长安花尽的丑事,便怀疑圣心已变,朝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命人备车去了宁王府。不曾想,崔戍野早已将那地方团团围住。
禁卫军统领不守皇城,却在一个亲王府外,那这皇城里又都是什么人?
萧太师越想,便越是心急如焚。
他顾不上在宁王府碰着的一鼻子灰,即刻命人驾车赶至这边,却再次被拦下。
宣武卫被他扣上这顶帽子,略有不满:“太师过虑了,眼下相爷坐镇议事殿,禁卫军也由侯爷接手,这皇宫固若金汤,怎么可能会有歹人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萧太师大骇,冷声道:“想不到,才短短半日,这皇城竟已改弦更张,翻了天!宋知华呢?让他出来见我!”
“相爷如今代陛下主持大局,太师若有话说,我可代为传达。”
宣武卫不肯让步,萧太师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他不是个东西,你就是个东西了?”
一声大喝,宣武卫循声望去,握刀后退:“侯爷。”
杨怀远接了宋知华交给他的禁卫军腰牌。
他换上自己的一身战甲。
从楼州带来的,追随他多年的,那身战甲。
崔戍野与他交接的时候,仍像当年那样,自称为末将。
因此,他之下的十二卫对杨怀远都十分敬重。
萧太师对这位定远侯嗤之以鼻:“杨怀远,你好大本事!擅自调动禁卫军,封锁皇宫!劝你及早收手,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我会在陛下面前为你争取宽大处理。”
杨怀远哂笑:“太师年纪大了,想是没听清我之前所说。那我不介意再重复一遍——”
他顿了顿,握住刀柄,“传陛下口谕,擅闯宫门者,格杀勿论!”
萧太师一怔,彻底怒了:“口谕口谕!全都是口谕!你倒是拿出圣旨来,白纸黑字自有定论!这朝堂上下,谁人不知你与宋知华是多年好友!谁能保证你们不会沆瀣一气!”
话音刚落,他的胡子便被凌厉的刀锋削去一半。
寂静的风乍起,将这飘零的场景卷起,归入史册薄薄的一章。
萧太师惊愕不已:“你,你放肆!”
“如何放肆?”杨怀远收了刀,“本侯不过是奉命行事。我想萧太师应该不记得了,那我再提醒您一遍,我今天带的这把刀,可是砍了不少谋逆的前朝大员!”
言罢,他一把揪着萧太师的领子,将人拎出去老远。
“我见您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就送您一程。”
杨怀远松了手,萧太师踉跄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再一转身,宣武卫正命人关闭东门。
“杨怀远!我与你势不两立!”
“那我等着!”
萧太师追不及,东门很快被封上。
杨怀远吩咐宣武卫:“我去西门一趟,如果再有人硬闯,直接踹出去,倚老卖老给谁看呢?老子当年三战双星野,也没见他们这群人为我摇旗助威,倒是背地里穿了不少小鞋!”
他说完,拍拍这个年轻后生的肩,就直奔西门而去。
宣武卫还没见过他和人打嘴仗的样子,只觉得这位侯爷倒是性情中人,心下亲近不少。
晏怀明没碰到自己岳丈。
他自西门进宫,便跑去了议事殿。
宋知华正好送穆雅卿出殿门。
晏怀明好一段时间没见着这位皇后娘娘,颇有些不自在,索性藏在了大殿石柱后边,伏下了身子,打算等穆雅卿离开后再现身。
“这段时间,还请皇后娘娘尽可能待在未央宫。”
“知道了。”穆雅卿笑笑,心情不错,“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热闹,尤其是痛打落水狗的戏份,怎么出来搅局呢?您尽管去做,尘埃落定那天,我再出来瞧瞧。”
“那天不远,绝不可能超过三天。”
因为拖得越久,萧家越不可能沉得住气。
宋知华眯着眼,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思量下一步的计划。
穆雅卿不言,称谢离去。
晏怀明见人走远,才从石柱后边走了出来。
“相爷,鸿胪寺那边我打点好了,北齐使节今日便会离开京都。”
“辛苦殿下跑这一趟了。”宋知华沉吟片刻,“您早些去陪陛下,装作一切不知情即可。陛下最是好面子,不肯屈于人前,北齐只有尽快离开,他才有可能召见群臣。”
“我回来的路上碰见萧太师了,他应该已经去过宁王府,猜到宫中有变。如果是这样,他今晚就会有所动作。”
晏怀明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告诉了宋知华,对方微微摇头:“萧凛个老东西翻不出新花样,无非就是死谏,我让禁卫军看着他点,别一不留神,真给磕死在阶前了。”
晏怀明点头道:“晚辈明白。”
“难为殿下要在这宫中,看我们这群老古董争个你死我活了。”宋知华打趣道,“要不是我两个儿子都不在京,女婿又爱偷懒,我也不想一把年纪了还得和萧太师比命长。”
晏怀明莞尔:“相爷定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宋知华摇头:“我这人,不想活太长,总觉着这条命,是借来的。以前是借了怀远的运气,害他这辈子孤苦伶仃,只能守着唯一一个女儿,后来是借了守贤的运气,害他家破人亡,埋骨黄泉。”
晏怀明一愣,宽慰道:“相爷怎会这么想?您是朝中大梁,护国柱石,怎么能说是借命呢?应当是天赐福分,让您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郑守贤,就是当年的郑太医。”
宋知华打断了这个孩子的话,“没能救他,我一生有愧。”
晏怀明怔了怔,没有料到这其中还有这更深一层的原因。他原本以为宋知华愿意加入这场局,是因为侯爷这个旧友,因为晏怀熙夫妇,因为那颗忠贞报国,三十几年来如一日的老臣心。
如今,也夹杂着复仇的烈焰么?
晏怀明宽慰着:“相爷,我想郑太医若是在天有灵,定会感激您为他沉冤昭雪。”
宋知华笑了:“他一向是个心善的人,殿下知道的。”
“我知道的。”
晏怀明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他知道的,尽管他与那位太医不甚熟悉,但那场大雪中,那个提着灯,拎着药箱匆匆赶来的身影,还是让他记忆犹新。
“去吧。”
宋知华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回了议事殿。
晏怀明也不能放任自己沉溺过去,很快调整过来,朝晏泽的寝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