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释(1 / 2)

路人在这家琴行门口路过时,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琴行内的店门旁边,有一架很大的黑色三角钢琴,那里偶尔会有一两个小孩练琴辣他们的耳朵。

琴行里的陈设风格典雅,空间虽然不大,但各式各样的乐器整齐地摆放在相应位置,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养眼和干净,加之空气里弥漫着空调那清凉的冷气,走进来无端让人感到无尽的清爽。

现在是下午六点多,这个时间琴行里的人不多,小孩子有课也基本上完了,二楼跟往常一样,每天这个点都会有人用口琴吹不同的曲子。

守班老师于倩正坐在最里、正对大门的咨询台前写着什么。

有个少年将书包搭在肩头,慢条斯理地走进了琴行。白瓷砖墙面上挂着的几把吉他和小提琴,底下也摆放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乐器,少年随意扫了一遭后,抬眼看向咨询台前的老师。

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穿了件白衬衫,外披着一中的蓝白校服,没穿整套校服,只搭了一条休闲裤,校服拉链也被他拉开了,很随意地向两侧敞开着,看起来格外骚包。

但他的长相很养眼耐看,眉眼之间透着少年人有的帅气,眼角微微弯着往上翘,不经意看到他眼睛时,会产生这小子眼带桃花的错觉。

他那一头短发看起来有点散乱,加之唇畔噙着一丝笑意,难免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良少年”的气息。

于倩听到动静后,一边顾着收好手里的文件夹,一边抽空抬起头来,“欢迎光……”

“……”

方衡冲她灿烂一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于老师。”

于倩无奈地叹口气,推了推眼镜,开口问他,“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方衡表示他也很无奈,“还不是我们张大人又拖课。”

张大人说的是方衡他们数学老师,叫张申义,不仅名字奇葩,长相也如古代的青天大老爷,还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人五人六的。

由于不少混小子和部分女生听课时容易走神,他每每看到,就会抓了黑板擦往讲桌上重重地连拍两下,活生生把即将神游天外找周公的他们给吓醒过不少次。

于是乎,张申义自然而然地被那群糟心孩子起了个绰号叫“张大人”。

张大人最喜欢抢语文老师季文俊的课,口里还厚颜无耻说着什么:语文课听不听也就那样,倒是数学,要学的东西特别多,学校给安排的那几节课哪招架得住?

方衡他们班是实验班,但这回月考班均分居然只高三班几分,回想他们班从前的数学成绩无比嚣张,均分不上三位数最终也会在九十几分,由于其他班很难上九十分,他们经常是甩第二名十来分来着的。

谁知道这回这么惨。

张大人那个气啊,整天没完没了地数落他们,拖堂是必须的,主要是抢语文课还有点变本加厉的意思,要不是有学校盯着,他们这语文课恐怕一半的课以后都得改成数学科了。

他们现在才高二,本来下午就三节课,但张大人第四节课闲得蛋疼,说看着他们班这些屁孩闹腾也很蛋疼,还不如来教他们解数学题,锻炼一下脑力。

于是方衡他们提前享受了高三的待遇,有了下午第四节课,张大人还说他免费来给他们补课,不辞辛苦都瘦了一圈,让兔崽子们别辜负他一片心意。

怨声载道肯定是有的,他们班的混小子惯例会在第三节课下了以后开始抱怨,等张大人一到他们也差不多抱怨完了,一个个又会装作很喜欢数学的样子,集体鼓掌欢迎他们张大人。

也真是虚伪够了。

由于方衡是个常年作死、天不怕地不怕的混球,第四节课下课铃刚响,他就在张大人依依不舍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从后门溜出去了。

于倩听他抱怨了一通只是笑,“行了,你们张大人也是为你们好。说说吧,《献给爱丽丝》你练得怎样了?”

方衡故作乖巧地应了声,转到那架三角钢琴之前,再将书包往琴凳边上一搁,麻利地从里面翻出琴谱摆放好,“于老师,这次别布置曲子了,作业太多恐怕写不完,我这次来主要有的地方想不清楚。”

于倩嗯了一声,跟过来说:“再这之前,先还课。”

方衡没再废话,飞快地翻开琴谱夹里的一页,又端坐好,仔细地在脑海里回忆着。

目测这小子有点急于向于倩证明他有多牛掰,特地刚下手就把节奏放得特别快,口中轻轻地跟着旋律的节奏哼唱。

于倩当然清楚他几个意思,就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慢点,再这么快,我不让你过关啦。”

“知道。”方衡也有些无奈,只好试着放慢了一点节奏,小心翼翼地弹奏着以免错音。

他的节奏虽然快,但也很稳当,仔细听了一段后,于倩笑了一下,满意地点头说:“进步挺大的,能把节奏把握得这么稳很不错了。”

方衡徒然间断了个音,但很快又注意了节奏继续弹下去,“于老师,夸人可没您这样的。”

于倩懒得理他,帮他翻到下一页琴谱,“说来你学钢琴不艺考,那你过级来干什么?”

说起来方衡是初二学的钢琴,当年方衡他妈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新闻,里面有一篇是“学业太重,学生们压力太大,造成某某学生抑郁自杀”。

他妈当时被吓得不行,就不经过方衡同意,给他报了钢琴课,说是减压用的,还好后来方衡沉迷钢琴了,要不然他妈就是浪费钱。

聊到这里,一曲也基本完毕。方衡一边露出两颗小虎牙,一边翻看琴谱,“我没说要过级,就当为以后编曲打基础吧。”

于倩不以为然地说:“编曲的路很难啊,不是学会钢琴就可以的,我是觉得你这成绩去参加艺考就可惜了。”

方衡忍俊不禁,“怎么你们都么说?我妈看法可跟你们不太一样。”

于倩来了兴趣,就问:“你妈妈同意你这个成绩去参加艺考?”

方衡却叹了口气,“不是,我妈说了,我要是有这方面的倾向,她就把我钢琴和电脑砸了。”

“……”

于晓倩:“那你是怎么想的?”

方衡指尖忽然断了个音,于晓倩忙提醒他:“慢慢来。”

方衡冲于晓倩露出他那小虎牙,“我当然也觉得可惜啦,而且这是业余爱好。”

于晓倩欣慰地笑了笑,说:“还好,你要是我家那个我也不同意,要不然你这高中白上了。”

方衡笑说:“可不是嘛。”

一曲完毕,于晓倩还没来得及指点一二,方衡已经彻底没了耐心,迅速翻开琴谱后的一页,指着那页简谱上一个小段落,“老师,这个地方的伴奏和弦有问题,我改了很久,感觉还是不那么顺耳,您给看看?”

于晓倩想着这小子反正布置的作业过关了,也就原谅了他的心急火燎。

她仔细看了看简谱的旋律,又思考了几十秒,只是说:“这首歌是小调,这么配和弦也没什么问题,但我看这旋律比较柔和,你听着不舒服,怎么不试着分解一下和弦?或者换成小三和弦——小三和弦听起来具有听觉上的协和美感,放在这里很合适。”

她说着便走过来,方衡忙收敛了他那副德性,起身把书包拿开了,给于晓倩让了位置。

于晓倩坐在三角钢琴前,试着弹奏方衡那首歌,再加以她刚才说修改的地方,“还有,从这里开始,每个段落的开头踩一次踏板,不要一直踩,会好听很多。”

方衡站在于晓倩背后听得很认真,完全没了刚才那不良少年的德性,但他这会儿又微微皱起了眉,“听起来确实舒服多了。”

方衡正要继续问,于晓倩却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又起身将位置让还给方衡,“抱歉啊方衡,我有点事,可能不能陪你练了。”

方衡倒是丝毫不在意,练琴有没有人陪根本没所谓,他也不喜欢练琴的时候被人盯着。

方衡便摆手说:“您去吧。”

毕竟方衡来这里是交了学费的,还是一对一,虽然可以补回来,但于晓倩还是感觉有些愧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这样,我找个人陪你练,他懂得挺多的,应该能帮到你。”

方衡哦了一声,好奇地问:“是哪位老师?说好了,我不要实习生。别人还没弹得几个音,就想炫耀他那点功底指点江山,烦死了。”

于晓倩无奈地说:“当然不是实习生了,他算这里的老师但也不算,就在楼上,我打个电话叫他下来。”

方衡哦了一声,目送于晓倩离开,看她打电话的背影,没再说什么,指尖的旋律却在她出去的一瞬间从《献给爱丽丝》变成了另外的曲子。

方衡练琴有点入神,有人忽然凑到了他身后,他也不知道。

少年人默默地站在方衡身后,观察着方衡指尖的变换,时而摇摇头,时而又露出欣赏的目光,良久后他终于开口问了一句,“方衡?”

清淡的声线响在耳畔,方衡差点没给他吓死,手一哆嗦,曲子就断了,方衡偏头看向他,愣了一秒钟,只是皱眉问:“你走路没声?”

那少年身后背着一把吉他,穿着牛仔衣,外衣也是敞开着的,露出里面的白T恤,看他这一身倒是非常顺眼那种类型,但由于他眼角眉梢有着一丝不屑一顾,还有些阴郁之色,跟方衡比起来,不免会让人觉得,这位才是真不良少年。

林清乐也懒得管这小子口气里的不善,面容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话音有些干涩,“我是鬼,你怕不怕?”

方衡:“我是阎王,专收小鬼那种。”

林清乐听了这话丝毫反应没有,面无表情地说:“你继续吧。”

方衡想到刚走的于晓倩,开口问他:“你是这儿的老师?”

林清乐顿了一下,扫了一眼方衡的校服,说:“我……可能是你师兄。”

“……”

方衡没说话,林清乐有些不耐烦了,淡声说,“别耽误我时间,我们六点半上自习。”

方衡看他年龄跟自己差不多的样子,就问:“你高三?”想着林清乐说了是他师兄,又忍不住问:“一中的?”

林清乐嗯了一声,没说话了。

方衡琢磨了一下,还是回身继续弹那首歌了,但弹着弹着,身后忽然响起了吉他的声音。

那种独特的暗调分解出的和弦契合着钢琴的旋律,竟没有任何违和感。

由于方衡这曲子已经练熟了,基本不会断音,林清乐给他伴奏的和弦良久也没有断过,他们两个就这么契合地弹下去了。

像是千年前的钟子期与伯牙一样,又像是心有灵犀配合多年的乐队队友。

方衡感觉有点不自在,就想回头看林清乐一眼,但林清乐却先他一步开口说,“给你伴奏,别动。”

依旧是面无表情。

方衡:“……”

这期间林清乐偶尔会停下给他指点一二,也会顺便夸他一两句。

没多久就六点半了,林清乐把吉他收了,再给方衡提点了一两句,又说:“上自习了,先走。”

方衡很想反驳,但还是把那些吐槽的话吞了下去,“谢谢。”

方衡他们今天语文晚自习,想着语文老师脾气好,他愣是磨磨蹭蹭半晌,明明半个小时能走到的路愣是让他多了十几分钟,也愣是卡着七点半铃声到教室。

但今天有点怪,他到的时候没发现讲台上有语文老师,倒是数学老师站在那里,双手撑着讲台正在训话中。

方衡迟疑了一下,心想:这是走错了?

肯定是来的方式不对,或者走错班级了,他特意抬头看了一眼,结果发现班牌也走岔了,居然是他们班,那难道是数学老师有错了?

就他走神这一空挡,七点半铃声不厚道地打断了他的思绪,方衡沉默了几秒钟,又深吸一口气,准备走进去,然后喊报告。

很不幸的是,今晚是语文晚自习,但第一节却被数学老师抢了,更不幸的是,方衡不知道数学老师抢课,所以他是踩点进教室的,最糟糕的是,老张不按套路出牌,居然提前十分钟来让他们来测验!

方衡相当于迟到了十分钟,免不了又被张大人揪住一顿数落,“又是你方衡,你干嘛不等下课了再来?觉得自己厉害了是吧?看看你那数学,别人的分数都是正弦函数,你倒好,玩自由落体!”

由于张大人秀物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此话一出,全班很及时地响起一阵哄笑声,还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男生连声叫好。

有人还因此吐槽了一句,“老师,方衡的自由落体比我们的简谐运动还要慢,那不是一个档次的——我们的振幅过大,并且方衡所处位置的重力加速度趋于零。”

那孩子话音刚落,最后有个男生吼了一个“好”字,使劲儿给他鼓掌,掌声带动了全班人,四周也跟着炸开了响亮的鼓掌声。

有个男生又吼了一句,“物理学霸呀!我到现在还没分清安培力和洛伦兹力!”

“对呀对呀,学霸就是不一样!衡哥,他抢你光环!扁死他丫的!”

方衡默默翻个白眼,耐心地笑着解释说:“张大人,我在外面有补习课,时间要到了怕赶不及,一百块一节,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伤不起。”

数学老师一早就听说方衡的补习课是钢琴课,本来他对此是不大高兴,这会儿听这小子提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你厉害你还真厉害了?学习没搞好你还玩那些,你想跟艺考生抢名额是吧?”

方衡只是笑,“我只是兴趣爱好。”

方衡的位置离前门很近,这会儿他那猪同桌忽然插了一句,声音很清晰地传了过来,“男的玩钢琴也是少见了。”

方衡玩味地看那猪同桌一眼,慢条斯理地怼了回去,“你这样的俗人没见识很正常。”

周凛啧啧两声,满不在乎地说:“也是哈,听说玩钢琴的男的比较招妹子喜欢,难怪追的你妹子那么多,喏,我刚睡醒就发现这有封情书。”

方衡:“……”

二傻子!那是他今天生日,方衡怕他觉得自己生日没人送东西,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买给他的生日贺卡!

好心没好报啊!

方衡:“那不是给你的吗?我看上面有你名字。”

那个傻逼丝毫没琢磨方衡这句话的逻辑,嘀咕了一句,“是吗?”还有点小激动地拆开那封“情书”。

但他还没来得及打开信纸,就被张大人一把抢去了,他也没看抢的人是谁,当即就不干了,一拍桌子还急了,“方衡你个王八羔子!我好容易……大人我错了,真错了,小人有过,无颜面见江东父老。”

方衡笑着反问:“你想见江西父老?”

周凛咬牙切齿,“方衡,我们友尽吧!”

张大人也懒得看这两位耍嘴皮子,再耽搁下去,就别考试了,他当即打断说:“行了方衡,别耽误时间了,滚进来测验——说好了,你这次不给我拿个90分,你没脸见我这江东父老,再给我自由落体,咱们就谈心吧!”

“哟,要找班长大人谈心。”

“大人对我要求就只是及格分,可怜的衡哥。”

“张大人,衡哥脸皮厚着呢。”

张大人对他们说的充耳不闻,方衡也懒得搭理那几位智障人士,冲张大人比了个剪刀手,“一,100分满分、60分钟考试时间、整体难度能跟高考题里占的那10%比,我拿及格分就是高手了,二,我不是女生,不跟男老师谈心。”

“……”

“班长大人威武!”

“衡哥的学霸之气外露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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