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看着简陋的房子,眼泪扑簌扑簌地下:“委屈姑娘了。”
萧遥笑道:“不委屈的,这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香草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听姑娘的。”
因为手里银钱并不多,所以除了必须的生活用品,萧遥都不买。
安置下来后,萧遥开始认真揣摩医书。
只是她也知道,只是自己摸索,用处并不大。
可如今天寒地冻,城中流民很多,很乱,她根本不好外出,因此只能自己记下理论知识,等有机会了再实践。
因为碳贵,萧遥和香草没买,夜里裹着被子冷得瑟瑟发抖。
离开尚书府六天后,萧遥闻到鱼腥味,吐了出来,从此吃得很不好,吃了还吐。
萧遥虽然还摸不出自己是不是怀孕,但是通过这孕吐,已经可以肯定这身体是真的怀孕了。
那一刹那,她几乎要仰天长啸了。
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才一次,居然就中招了!
还以为离开尚书府可以迎来新生,没想到更惨的还在后头!
香草起先还怀疑,过了几天肯定了,马上高兴地拉住萧遥的手:“姑娘,你是怀上了是不是?咱们马上回尚书府,这是尚书府的骨肉,他们不能不认。太好了,姑娘回去之后,夜里就不用跟我一样受冻了。”
萧遥摇摇头:“不能回尚书府。”
香草十分不解,一再追问。
萧遥见她情真意切想让自己回尚书府,想了想低声道:“这孩子,不是韩家大公子的。”
香草吃惊得瞪大了眼睛,手里拿着的帕子瞬间掉到了地上:“怎么可能?”
萧遥点头:“的确不是韩大公子的。”
香草缓过来之后,马上握住萧遥的手:“姑娘,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是不是尚书府里的人?”
萧遥摇摇头:“不是。”说完露出疲倦的模样,“香草,我有了孩子,还是你的姑娘么?”
香草马上点点头:“当然是!”
“那便别问了,好不好?”萧遥又道。
香草点点头,眼睛红红的:“我只是怕姑娘受了欺负。”
萧遥道:“那是个意外,我们都忘掉,好不好?”
香草再次点点头。
萧遥想着,自己不会摸滑脉,如今自己怀孕了,正好拿来练手,于是一边摸自己的脉搏一边摸香草的,试图感觉彼此的不同,从而分出哪种是滑脉。
她摸了几日,发现香草的手越来越粗糙,甚至还裂开了,因此一日在午睡时,特地不睡,悄悄走到窄小的天井处。
天井处没有人,萧遥想了想,想到香草最近常到隔壁的一户人家走动,于是径直走向隔壁的人家。
她看到了香草与隔壁人家的女主人一起,正在天井处洗成堆的脏衣服,一双手冻得红红的,顿时鼻子发酸。
萧遥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回了屋。
在她平时午睡醒来的时间里,她睁开眼睛,听到香草进来的声音,便叫她:“香草,你进来。”
香草很快笑着进来:“姑娘,可是渴了?我给你倒水。”
萧遥看着她手脚麻利地将温水端过来,便接过,喝了一口,放在一边,将两根银簪子递给她:“你拿去当铺当了,以后别再去洗衣服。”
香草一怔,旋即道:“姑娘,只是洗衣服,香草并不累。”
萧遥道:“可我心里难过。”说完伸手握住香草的手:“你看看你这双手,才过了多久,就裂开了。”
香草见萧遥珍惜地握住自己的手,眼圈瞬间红了:“姑娘对我真好。”
萧遥忍不住道:“傻瓜,是你对我好。好了,别哭,拿着银簪去当了,以后别去洗衣服了。银钱的事,我们能撑过这个冬天,再者,就算要做点什么挣钱,也不该做这个。”
香草拗不过萧遥,只得拿着银簪出去了。
萧遥在家里等,继续给自己把脉。
生活的残酷,让她迫切想掌握一门技能,不说大富大贵,起码能养家糊口。
香草这一去很久不曾回来,萧遥坐立不安,不时到门口去看。
等了好一会儿,香草还没回来,萧遥便回房上妆,打算出去找人。
这时门外传来了动静,很快香草走了进来。
萧遥看到,香草进来时,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神色,便关心地问:“怎么,可是出事了?”
香草抿了抿唇:“姑娘,我救了个人回来。我知道我们现在没钱养活不了三个人,可是这个人实在太惨了,如果我不带他回来,他怕是要活不下去了。”
萧遥忙问:“那你可有事?受伤了不曾?”
香草连忙摇头:“我没有受伤,就是因为要把人带回来,所以走得特别慢。”
萧遥听了,放下心来,跟着香草出去看香草救回来那个人。
那是个奄奄一息的少年,身上到处是伤口,此时浑身烫得厉害。
萧遥想起医书上说的,连忙让香草拿帕子湿了水,放在这少年的头上。
至于身上的伤口,则有些难办,因为她这里什么药也没有。
萧遥想了想,问香草:“银簪子当了多少钱?”
香草忙道:“我倒忘了这回事。两根银簪子比较沉,当了足有十两银子!”说完忙拿出来给萧遥。
萧遥道:“你放着就是。”又让香草拿被子给少年裹着,自己则一边观察少年的脸色,一边给他把脉,又捏开少年的嘴观看他的舌苔,看完了,记下症状,到一旁翻医书去了。
香草做好晚饭之后,萧遥终于开好了一张药方。
吃完饭,萧遥将药方交给香草:“你去抓药,顺便将这少年的情况告诉大夫,问问这药方对不对。另外再买些外敷的药,你问大夫,大夫定知道的。”
香草连忙点点头,就要出去。
萧遥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少年,对香草道:“若有人问起他是什么人,你就说是远方表哥。”
不然,旁人还不知道会如何说呢。
香草再次点点头,脸上有些愧疚:“姑娘,对不起,我不该胡乱救人的。”
萧遥摸摸她的脑袋:“你这是做好事,不必与我说对不起。再者,我要做大夫,本就该救死扶伤。”
香草这才展颜,很快出去了。
萧遥看着昏迷的少年,叹了口气。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她手上的银子不多,根本无法将这少年送去医馆。
就是现在,她摸索着开药抓药,手上的银子也支持不了多久,所以,得尽快找点营生了。
香草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大夫说了按我说的症状,这药方没有多大问题,不过还是改了一味药。”
萧遥听见,连忙接过来看了看,见上面多加了一味桔梗。
她回忆了一下医书的记载,这桔梗是排脓的,当下点点头,记在了心里。
之后三天,少年吃的药方一点一点地改变,萧遥一点一点地记在心里,学到了很多。
第三天傍晚时分,少年终于醒过来了。
他看到萧遥,怔了怔,很快闭上了双眼,低声道:“没想到,我死了之后,能看到仙女……”
香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什么死呀活呀的,你还活着呢。至于仙女,我家娘子的确是仙女。”
萧遥想着自己有孕的事瞒不住的,出来时自己又是妇人的打扮,因此让香草改口叫娘子。
那少年闻言,马上睁开双眼,打量了萧遥片刻,一下子变得局促起来,道:“是你们救了我么?”
香草点头:“没错,是我家娘子救了你。”
少年不敢看萧遥,垂下目光道:“谢谢这位娘子。”
香草道:“你醒来了,可能动了?这几天,你身上都要发臭了,我和娘家的屋子窄,都要被你熏得受不了了。”
少年听了这话,脸上更显局促,连忙要挣扎着爬起来:“我、我这就起来……”
萧遥看了一眼这显得很是淳朴的少年,对香菜说道:“好了,你别再逗他了……”
少年能动之后,香草便将厨房旁的柴草间收拾出来让少年住下,勒令他平时不许到萧遥和她的屋子里来。
萧遥得了第一个医患,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正认真琢磨医书,倒也不管这事。
不想香草忙了一阵子忽然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满脸惊愕地拉住萧遥:“娘子,娘子,你定想不到,那个宝生,他、他居然是个太监!”
萧遥吃了一惊:“他竟是个太监?”马上皱起眉头。
她给宝生把脉不知多少次,居然把不出来,只是觉得和医书记载的不一样,难道正是因为这个?
香草忙点头:“对!他亲口对我说的!说他原是要被家里送进宫中的,宫里说他年纪大了,不肯收,可他后娘怂恿他爹,说有门路,因此请了宫里放出来的老太监给他净身,打算到时送宫里,不想净身了,还是进不去宫里侍候!”
萧遥听了,将思绪从把脉这事上抽回来,问道:“那他是怎么受伤的?”
香草低声道:“他后娘诬陷他偷东西,他爹打了他一顿,就将他赶出来了。他走到我回家的巷子里,叫我看见,便带了回来。”
萧遥想了一下宝生的言行举止,觉得他不曾撒谎,便点点头:“既如此,这事你不要对外说。”
香草点点头:“我晓得的。”又道,“这宝生还算勤快,还没彻底好起来呢,就抢着帮我干活了。”
萧遥笑道:“农家人,想必都是勤快的。”她由于孕吐所以精神头不怎么好,说完之后,很快回房睡了过去。
又过了几日,隔壁庆婶子满脸忧虑地过来找萧遥:“萧娘子,我听香草说,你略懂一些医术,我家宝儿昨儿开始就烧起来,劳烦你过来帮我看看。”
萧遥听了,心中踌躇不定。
她真的说不上懂医术,因此并不敢去医治小孩子,怕害了人。先前敢医治宝生,是因为没法子,只能试一试。
如今事情过去了,她对医术上的知识也算有些了解了,再想起医治宝生的事,心里才真正后怕起来。
若当时搞错了,害了宝生的性命,她这辈子只怕也无法安乐。
庆婶子见她没有答应,顿时急了,哭泣着求:“萧娘子,求求你了……我手上实在没有银钱给我家宝儿请大夫……”
萧遥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头:“你且先回去,我稍后便过来。”
庆婶子点点头,怕萧遥到时又不来,忙又道:“萧娘子你可记得来啊,我在家里等你。”
萧遥点点头,等她出去了,对香草说道:“你去请先前给改药方的大夫来一趟,要快点儿。”
既然答应了庆婶子,那么她一定得过去看看,可是,一个小孩子的生死,她没有十足把握并不敢下手医治,那么请来一个大夫,互相对照,是最好的选择。
萧遥去到庆婶子家里,见她的小儿子宝儿,平日里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烧得满脸通红,嘴唇显得干涩,当下连忙开始望闻问切。
切脉时,她切得格外仔细。
一番忙碌之后,她拿了笔开始写药方。
药方写完了一会儿,香草带着大夫急匆匆地赶来。
萧遥让开位置,让大夫给宝儿看诊。
等大夫看诊完了,便将自己写的药方递了过去:“大夫,你看,我这药方可对?”
大夫先前进屋只顾着看病人,没注意到萧遥,此时见了萧遥,惊艳得有一刹那的走神,回过神来之后,深深地看了萧遥一眼,接过她手里的药方,低头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点了点头:“大体上没什么,但是分量,稍轻一些更好。”
萧遥马上认真聆听并且记下来。
等大夫说完了,这才道:“劳烦大夫了,甘草,你跟大夫去抓药。”
庆婶子忐忑地看向大夫,问道:“这看诊费用是多少?”
萧遥见她没有理所当然地让自己付诊费,暗中点了点头说道:“庆婶子,大夫是我请来的,这看诊费用便由我出罢。”
庆婶子顿时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过萧娘子了。实在是家里困难,拿不出银钱……”说到最后不免讪讪的。
她家里困难,可是她同样知道,萧遥家里也困难,以至于香草过来与她一道帮人大冬天里洗衣服。
萧遥温和地说道:“我晓得的,你莫要多心。”
庆婶子点点头,但回头还是切了一块腊肉送到萧遥家里,说道:“这虽然不多,萧娘子莫要见笑。”
萧遥笑道:“我如何会见笑呢,大家都难,我晓得的。”
过了不知多久,香草飞跑着冲进屋里,嘴里道:“姑娘,庆婶子非要给我抓药的银钱,我是拿还是不拿?”说着手摊开,将十多枚铜钱展示给萧遥看。
萧遥道:“你拿一半吧。”
一来,家里委实困难,不能贴一整服药的钱。二来,若都不拿,往后再有人求上门来,她贴钱给医药费吧给不起,不给吧,只怕就要被人戳脊梁骂了,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
隔壁的宝儿,第二日就退了烧,又过两日,便彻底好起来了,穿得厚厚的,蹦蹦跳跳着走过来跟萧遥道谢。
萧遥看着这个病好的小患者,忍不住笑了起来。
治好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好!
没过几天,附近又有人家的孩子病了,不知如何知道萧遥略懂一些医术,上门求萧遥帮忙看病。
萧遥虽然没钱,但想着这么一来,自己能学到很多医术,因此还是用上次的法子,自己看过一遍看过药方,然后再请专业的大夫看,斟酌着改药方。
来的还是上次那个大夫,他这次没有跟着香草回去抓药,而是留下来,说要跟萧遥借一步说话。
萧遥不解,但还是与他在庭中说话——这么一来,庆婶子以及邻里都看得到,不会说闲话。
大夫道:“这位萧娘子,恕我冒昧,你是想学医么?”
萧遥点了点头:“实不相瞒,先祖便是大夫,只是我年少顽劣,不曾学。如今先祖往生,我想起学医术,因此拿着医书自己琢磨。若冒犯了林大夫,还请大夫莫怪。”
她这么做,其实有偷学的嫌疑,的确是不对的。
林大夫听了,看了看四周,说道:
“原本,我是有些不快的。只是看萧娘子家徒四壁,却还肯帮人,倒觉得自己小鸡肚肠。只是你这样帮人,学到的不多,花去的银钱倒不少,着实不是长远之法。我有个提议,萧娘子听听,若觉得合适,那自然好,若觉得冒犯,便当我不曾说。”
萧遥听了连忙道:“林大夫请说。”
林大夫踌躇片刻说道:“我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医术算不得精湛,但寻常症候,却还是会看。萧娘子若不嫌弃,可跟我学医。”
萧遥听得大喜:“林大夫若肯教我,是我的福气,如何算冒犯呢。”一顿,又道,“我只是不解,为何林大夫肯帮我。”
她看得出,这林大夫不是个奸邪之徒,对自己也没有非分之想——虽然他看到自己目露惊艳,但那是寻常的对美的赞赏,并没有任何猥亵之色。
林大夫的目光变得深远起来,看着天边的一角,轻轻地道:
“家姐想学医,因为女子之身被家族阻止,她不认命,硬是要学医,被家里赶了出去。我那时还小,再次听到她的消息,她已经去了。如今难得看到女子要学医,不由得想起家姐,权当是圆她的愿望了。”
萧遥不知该如何安慰林大夫,深深谢过他,从此便跟他学医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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