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永远
这枚珍珠看起来与寻常的珍珠有着明显区别, 光泽在流转之间,泛着似能滴出来的水润。
而它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三人再了解不过。
师清漪的心口骤然堵得厉害,浑身涌上一种快要透支的无力感。她明白这个时刻总会来临的,但她从没想过居然会来临得这么快,之前她们费尽心思准备的梦核燃香,在现在看来早已付诸东流。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香炉会被打翻。
长生与鱼浅交情深,面露悲色:“鱼浅她已经……”
洛神沉默。
“……我先去浴房看看。”师清漪转身就往门外跑。
三个人离开房间,来到鱼浅和濯川之前使用的浴房。
浴房里没有人, 空气中只是弥漫着一股袅袅幽香,那是梦核的香气。师清漪快步跑到浴房的香炉旁,仔细观察了下,这里的香炉以及周围并没有出现任何别的痕迹,她们离开之前香炉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就连位置都没变过。
鱼浅和濯川似乎是依照了她们临走时的嘱咐, 并没有熄灭香炉, 而是一直令它保持燃烧的状态。
只有房间里的香炉出现了变故。
“鱼浅应该是以往就明白梦场的概念,知道眼前的这一切, 代表着什么。”师清漪心情沉重, 说:“如果她不知道梦场,就只会像千芊那样, 被两种时间线混乱的记忆所困惑, 以为自己可能处于什么幻境之中, 才会看到濯川。在这种情况下, 她肯定也会十分伤心, 但应该不至于落泪。”
要白鲛泣泪成珠,是非常难的。
白鲛几乎一生无泪。
他们只有在心中极度痛苦的时候,才会哭。
人们可能会在最崩溃的时候痛哭,千芊一开始不知道是梦场,以为阮是幻觉,曾落下泪来。可白鲛必须要在这种凡人苦痛的基础上还要放大无数倍,才会触碰到那道流泪的界限。
鱼浅以前每天都背着装濯川的捉妖箱,其实已经接受了濯川死去的现实,如果她以为濯川只是幻境中并不存在的幻觉,那种难过其实还没有达到白鲛落泪的巅峰。
除非鱼浅知道梦场的相关知识。
鱼浅通透,很容易就能想清楚这里面的关键所在。她发觉濯川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半主,而且远比一般的半主要鲜活很多,这就相当于她再度见到了濯川本人,她能真实地触碰她,亲吻她,感受她身体的温度,这种真实感与幻觉相比,所带来的冲击可谓霄壤之别。
尤其在梦场的相对概念里,濯川看上去和活人没有区别,那她在梦场里其实就相当于一个活人。于是鱼浅一方面承受着濯川已死的悲痛,另一方面还要看到真正的濯川在她面前,说着熟悉的话语,做着熟悉的事,一边在现实世界失去着,一边在梦场中切实拥有着,这种矛盾足以将鱼浅的痛苦推上最高峰。
珍珠才会出现。
洛神瞥了眼香炉,道:“她应是知晓梦场,但不知梦核,更不知梦核燃香。”
师清漪点了点头:“当她觉醒以后,其实最担心的反倒是怕濯川也觉醒了,要是她知道梦核燃香的作用,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房间里的香炉再度点燃,以此蒙蔽濯川,但那香炉至少昨天晚上就没再点了。”
梦核燃香是密辛,她们原本也不知道,还是从阿槑口中才得知的。
“鱼浅该……如何是好。”长生紧紧拧着眉,她不敢想象她们不在的时候,鱼浅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撕扯。
“长生,如果换做是你,遇到她这种情况,你最先想到的是怎么选择?”师清漪叹了口气。
长生道:“我会不想离开梦场,贪恋眼前,哪怕它是假的。”
她眼圈泛红:“若是先前在梦场中,姑姑并非造出的幻影,而是真实存在的本人,我便无法离开了。至少短时间内,我做不到。”
她豁达至此,都难以摆脱,鱼浅自然也难以例外。
“……我也会。”师清漪垂下眸。
幻影和本人,哪怕模样,言行举止别无二致。
最割舍不下的,还是本人。
师清漪对长生说:“现在鱼浅最可能的选择,应该是表面和以往一样,和濯川待在一起。不,甚至她会更黏着濯川,想和濯川一起做一些开心的事情,借此来麻痹自己。而且她现在潜意识里会倾向于将这里当成现实世界,抗拒任何梦场的概念,如果我们见到她,先不要与她提及任何梦场或觉醒的事情,否则她会受到大刺激。”
长生道:“……好,若她们见了我,我便装作与当年一般。”
三人得去看看她们的情况,立即往浴房外走。
长生担忧之下,道:“眼下情况陡变,我们可要回去寻阿槑挂眼,这样便能更快更准确地寻到她们的位置。”
“最好还是不要。”师清漪轻声说:“昨天晚上没有燃香,我估计鱼浅的觉醒时间距离现在也有比较久了,她已经渡过了最崩溃的一个时间段,现在会处在一个怕被濯川发现,表面伪装的阶段。而在这个阶段,她会过度眷恋濯川,这就意味着……”
“意味着什么?”长生有些茫然。
师清漪说到这,并没有任何羞涩感,反倒感觉到无比心酸:“意味着她会……极大地增加和濯川亲热的频率。一旦阿槑挂眼,一览无余,她会毫无隐私可言。”
长生顿时明白过来,连忙道:“那我们再自己多找找。”
洛神道:“她们应是在厨房或花园东侧的天井,当年来凰都后,鱼浅欢喜与濯川待在这两处。”
她们一大早就从长生的梦场里出来,现在手表的时间显示是上午九点多,这是外面现实世界的时间。而凰都梦场的时间会比这个真实时间晚三个多小时,现在凰都梦场已是中午时分,是很有可能在厨房做饭。
鱼浅不会做饭,却喜欢看濯川待在厨房的模样。
当刚到村子时,师清漪就发现鱼浅在十里饭店的后厨房里看厨师做饭,看得津津有味,又有些怅惘神色。
三人先去厨房看了下,里面空无一人。
厨房收拾得很干净,但灶膛里的灰烬仍有热度,看样子鱼浅和濯川已经在不久前吃过午饭了。
于是转而往花园去。
花园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上面果然有两人的足迹,她们就一路沿着足迹找寻,最终来到了东侧的一处花草殿。
这里的花草殿是用来放珍贵盆栽花草的,暴风雨或者大雪之前,神官们就会将这些盆栽移到殿内,免受外头的雨打风霜。花草殿分为四个侧殿,如同回字形一样围起来,中间留出了一块宽阔的区域,上头没有屋檐遮挡,能看到天空,形成了一处天井。
师清漪当初觉得这天井惬意,还特地让神官们好好修葺了一番,四面回廊,中间天井,增添了不少雅趣。
还没进入天井,远远地就听见了鱼浅的笑声。
她的笑在风雪中显得那样空灵悦耳,四周安静,又显得那样明显。
师清漪回想起在桌底下捡起的那枚珍珠,再听见鱼浅的笑,明明那笑声是开心的,她却只觉得那笑里敛着莫大的悲哀。
鱼浅选择抹去珍珠的存在。
在濯川面前只露出笑容。
洛神走到回廊的一处柱子旁,往中间的天井看去。柱子遮挡不了太多人,师清漪和长生也各自寻了个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