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会计这活,不像是车间,上手就能来。
听厂长那意思,陈主任要是不打算找个会计补上阮文的空缺,卖岗这件事就行不通了。
阮文倒是无所谓,厂长无非是想卖个人情给她——
你们兄妹考上大学前途无量,我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多少帮你们兄妹解决生活费的问题。
一个岗位市场价五百块,一年出头的工资数。
对于一个准大学生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阮文承了这个情,不过她倒也不着急。
录取通知书还没到呢,急什么呢。
……
县教育局。
段美娟一大早就来到这边,身上积了不少的雪。
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能过预选线,不死心来看自己的试卷。
77年的高考什么都很急。
中央发文恢复高考后,各省招生办就开始组织老师来命题,命题之后就是印刷试卷。为了做好保密工作,在监狱里印刷,条件不够创造条件也得上。
再把试卷从各省的省会分发到市里,市里分发到县里直到每一个考点。
相较于外省,本省已经省事了不少。
毕竟连初试都没组织。
实在是没这个条件。
不过初试可以省,考试完的麻烦却接连不断。各地市的考卷要送到省城统一批改,毕竟省城那里重点中学多,老师们的能力更强一些。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没有计算器,为了统计考生的分数,老师们挨家挨户去找算盘,打算盘统计分数。
黑白两班倒,没日没夜的干,这才及时出了成绩。
再把密封批改的试卷分发回去,毕竟有些考生可能对考试成绩有所怀疑,会申请查试卷。
段美娟就是这其中之一。
教育局的工作人员早已习以为常,找出试卷来给学生看,旁边还有一份作为参考的标准答卷。
而试卷的所有者,正是阮文。
“你也是王家沟的啊,你们王家沟的阮文可真厉害,数学差点满分,就是语文差了点,物理化学出了点小错,不过她附加题都做出来了,怎么还在这小题上马虎了呢?”
段美娟看着自己的试卷,数学只考了十五分,而阮文是九十五分,就错了一道题。
语文是八十五分,政治考了九十分,物理化学考了九十二分。
四百满分,阮文考了三百六十二分。
一个绝对的高分。
段美娟看得内心崩溃,她一共考了不到二百分。
数学,才考了十五分。
人比人,要死人。
段美娟哭丧着脸离开,出门没看路,一下子撞了人,那人抱在怀里的档案撒了一地。
“你这同志,怎么搞的啊。”
工作人员很郁闷,她刚从档案局和公安局户籍科那边拿来的政审辅助材料。
政审工作由各县教育局联合组织部的工作人员一起完成。
本省为了提高效率,是在预选线出来后这才组织的政审。
组织考试所在的公社和单位填写考生的政治情况表,再回收。
安平县这边招生办就三个工作人员,组织部那边派来了三个人,一共六个人搞这件事。
因为政治情况表是和体检通知一块发放的,倒是极大的提高了工作效率。
这不,医院那边正体检着,这边考生的政治情况调查表都已经回收了个七七八八。
组织部的人又去档案局和公安局的户籍科忙活了一通,确保政审材料的真实性。
熬了一宿的人本就疲倦,又被段美娟这么一撞,脾气都出来了。
阮美娟连忙道歉,蹲下身帮忙捡档案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看到档案袋上的名字,她忽的想起一件事来——
阮文是资本家的后代,她是黑五类,凭什么跟他们这些根正苗红的知青、贫下中农竞争高考上大学的机会?
“同志,资本家的后代,能通过政审吗?”
那组织部的同志愣了下,“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不行吧。”那可是黑五类的子女。
段美娟半蹲在地上,忽的笑了起来。
是啊,阮文考了第一又怎么样?她政审过不去的。
不知道负责政审的看到阮文的档案,会怎么……
不对,如果档案里写着阮文是黑五类后代的话……她不可能去二棉厂上班混进工人同志的队伍啊。
段美娟觉得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不太确定政审的人能不能把阮文这个资本家后代揪出来。
不过……
阮文凭什么抢她们读大学的机会?还有那个周建明也不是什么好人。
在阮文手底下吃过两次亏的人,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去举报阮文。
这个念头起初只是一个小火苗,瞬息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她忽然间想起郭安娜的话,阮文是收养的孩子,档案资料在档案局和公安局,公安局的话……段美娟忽然间想起了谢蓟生。
其实这年头,机关工作的男同志远不如工人吃香,毕竟劳动最光荣。
前些年读书无用论十分的泛滥,脑力劳动连带着被鄙夷。
但不管什么时候,人类对美的欣赏是不变的。
帅哥什么时候都受欢迎。
段美娟对谢蓟生有朦胧的喜欢,他和那些知青不一样。
虽然话少了些,但不夸夸其谈挺好的,她受够了那些男知青整天牛皮吹破天。
可这样一个人,偏生和阮文有牵扯。
不过谢蓟生也是受害者,他可不知道阮文的成分,如果知道她是黑五类的后代,怕是避之不及吧。
想到这段美娟从包里拿出纸笔,刷刷地写了起来。
几分钟后,段美娟寻了个机会,把举报信丢到了招生办工作人员的桌上。
揪出人民群众当中的资本家,人人有责。
段美娟挺直了胸膛往外去,离开县教育局的时候,大雪掩盖了路面,白茫茫的一片让世界都看起来干净极了。
……
组织部的工作人员小王午饭回来后发现桌上多了封举报信。
拆开一看,惊呆了。
“李主任,您看看这个。”
李主任接过信,戴上眼镜看了起来,看到后面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阮文是资本家的后代?不是有她的政审材料嘛。”
“对,她单位领导写的,村里那边也填了。两边都没说她有什么问题啊。”
小王翻出了阮文的政治情况调查表,“村里说是自小没了父母,被姑妈收养。厂子里这边也情况明确,她姑父去年应该是前年的事情了,前年棉厂那边出事,救火牺牲了的那个。厂里头为了照顾烈士家属,又特意给阮文安排了会计这个工作。”
小王指着调查表,“这是她直接领导陈主任的评语,说阮文工作认真细致,善于学习钻研。对了村里还说她之前救了咱们县公安局的谢队长。”
李主任皱着眉头,“她的父母怎么没写?”
“写了的,她姑姑阮秀芝就是她养母,这不户籍科上面也写着呢。”小王找来了户籍档案材料,这是从公安局那边借来的。
“亲生父母也得知道什么个情况,既然有人举报,怕不是空穴来风。”李主任摘下眼镜,“查查看,到底怎么回事。这也得给举报的同志一个交代对吧?”
小王有些不解,“这怎么查?”
档案上写着呢,阮文的亲生父母早逝,总不能把人从地里刨出来问吧?
“去档案局和公安局再问问看嘛。”李主任只管交代,“这事情得查清楚,政审是大事,马虎不得。”
小王没辙,只能往隔壁公安局跑。
资料就这些,还能问出来什么?
户籍科的老公安对阮文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毕竟县里考的最好的女娃,谁不知道?
“这孩子咋了?政审出啥问题了?”老公安政治嗅觉敏锐。
小王叹了口气,“您知道她亲生父母是谁不?被人举报了,说是资本家的后代。”
其实这件事再仔细一琢磨,是有点不对味。
像故意瞒着似的。
难不成,阮文的亲爹妈,真有啥问题?
那她姑姑呢,这要是亲姑姑,岂不是也是资本家的后代?
周建明岂不是也成了资本家后代?
他们县考得最好的俩学生,咋成分都出了问题呢。
这接二连三的疑惑浮现在脑海中,小王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老公安听到这话拧起了眉头,“资本家的后代救了咱们的子弟兵?这话说出去你信吗?”
小王被怼了个脸红,“这不是有人写举报信嘛。”
“写了你就信啊。你去问元书记好了,周家那两口收养阮文这件事,是元书记经手处理的。”
小王一愣,“您是说革委会的元书记?”
“不然还能有谁?你以为他原来就是书记啊,这都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元书记还什么都不是呢。
小王傻眼了,这咋还能把元书记给牵扯进来?
这事他得去找李主任拿个主意,他自己可做不了主。
老公安看着人离开,招了招手,“你去把谢队长喊过来,我有事跟他说。”
谢蓟生不在局里。
去黑市调查情况了,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老公安叹了口气,“行吧。”他想着阮文对谢队长有救命之恩,他通风报信也不算啥,人不在局里,那就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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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文:我就考个大学,咋这么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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