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安国在圈子里的名声有两个——护短以及粗中有细。
前者自然是对自家的研究员。
后者嘛, 见仁见智。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个脾气暴躁的。但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又会把一些大家忽视的细节做得极好。
有涂安国带头, 其他的所长也没谁端着架子,两天时间都耗在413研究所里讨论生产线的问题。
他们都是实干家, 经验极为丰富,哪怕并非专业对口, 也能提出宝贵的意见。
成功的路上永远少不了尝试, 所以不怕失败。
“丑话说在前头, 这些东西阮文都申请了国际专利, 所以咱们必须做好保密工作。”
涂安国对专利是有概念的,他之前带队出去参观过, 参观日本人的半导体研究所,人家藏着掖着,有着极强的保密意识。
也是因为专利所有, 很多东西他们得自己摸索着来。
生怕一不小心就侵权,给国家丢人。
到时候丢的不止是个人脸面, 还有国家颜面。
人家可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只知道你是个中国人。
不是信不过这些老朋友, 但图纸涂安国也没敢交出去,万一哪个不小心泄露了, 又或者被人给偷走了怎么办?
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些都是研究所的命脉, 得把握在自己手中才是。
阮文陪着涂所长去车站送这些所长们。
除了615所的方所长还有306所的郑所长专业对口,留下来帮着优化生产线, 其他人先回去了。
来自上海的明所长跟阮文说了几句私房话, “听说你认识石磊?”
阮文不知道明所长怎么听说的, 她有些拿不准,“嗯。”
“石家那老头有执念,就想着找到龙慧同志的后人,不过找到了也别太声张。”
阮文有些不太明白,但明所长又特意交代这么一句,肯定有他的道理在其中。
谢蓟生的祖母,叫龙慧吗?
回去的路上,阮文问涂所长。
这个名字让涂安国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阮文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纠结,“这个名字有什么禁忌吗?”
“那倒也没有。”涂安国到底不是藏得住话的人,“她是因为被叛徒出卖才牺牲的,出卖龙慧同志的叛徒虽然得诛,不过他姐夫又是不能得罪的。”
虽然涂所长说的拐弯抹角,但阮文是听明白了的。
龙慧烈士固然可敬,但是又有“政敌”,或者说“潜在政敌”。
所以明所长才特意交代一句,别声张。
怕的是因为认祖归宗,断了谢蓟生的前程。
人是有私心的。
阮文就有。
但她不过是个小人物,小人物的私心不会有太大的危害。
阮文想,或许谢蓟生比她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她还是打电话跟谢蓟生说了这件事。
“嗯,我到时候只是顺道拜访一下石家老爷子,让他宽心,你放心。”
其中恩怨,谢蓟生多少了解。
他不是官迷,对前程其实也没太大的兴趣。
能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那才最好。
只可惜事事如人意者,不过两三分罢了。
谢蓟生还没去上海,倒是阮文先去了一趟。
省大和上海那边的学校有一个交流活动。
确切点说,是大比武。
国内重点高校都受邀请,前去参加比赛。
化学比赛内容是什么?
做实验呗。
这方面阮文是强项,也是北山大学的招牌。
自然要带着。
78年初离开安平县后,这还是阮文第一次见到王春香。
就读于复旦的小知青眉眼间不见了羞涩,看到阮文时兴奋的跑了过来,“我就猜你肯定在这趟车上,累不累,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化学系的其他学生看着直接被拉走的人懵了,好歹也把我们给捎上啊。
……
“去年本来有机会的,不过当时我们专业就选一个人,所以最后挑选了一个家庭条件比较好的男同学,我再努努力,说不定明年就能出去了呢。”
无线电是热门专业,但就国内外的研究还有不小的差距。
王春香和出国留学的那个男同学也有联系,偶尔会请教他一些问题。
这越发坚定了王春香出国的念头。
“不知道国外有多先进,我永远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去努力。我觉得老师是矛盾的,他说多看书就好了,可教材是死板的,人手一册大家都知道。他有时候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反正你也不知道他到底支持哪个观点,我觉得还是出去走走好。不出去看看,我永远就是那个小城市的姑娘,初中毕业后读不了高中也不知道去做什么,或许等待好些年才能等到一个工作岗位,在车间里忙忙碌碌一辈子,虽然这也是生活。可是阮文,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呢。”
真是那句话——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阮文笑了起来,“人能做到不随波逐流,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张就已经很厉害了。”
王春香是聪明的,只不过需要发挥的空间。
下乡插队时,她没这个机会。
知青点的其他知青都是高中毕业,就她一个初中毕业生,学历上无形的歧视与打压像无形的网,让她透不过气了。
直到离开那知青大院,她才有了适合生长的地方。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才华的发挥也要有适合的土壤,而适合王春香的土壤,正是大学。
“我也觉得,所以阮文你真的很厉害。”
能独立思考已经很厉害了,可能带着大家思考人生的意义所在,包容性的去对待其他人,这才是最为难得的。
“我觉得头两年我就是一个格外笨拙的小孩,你那时候都没嫌弃我,真的阮文,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害怕,也很感激。”
阮文笑了笑,“胡思乱想什么呢,这可能就是缘分。”
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那时候王春香是知青大院的一份子,能和其他七个人对抗吗?
她本来就怯懦。
现在能有自己的想法,会思考会学习,阮文觉得已经挺好的了。
“对了阮文,之前胜男给我写信说了魏向前的事情。”
王春香怎么也没想到,魏向前竟然这么丧心病狂。
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说了什么?”
“就是她今年考上了大学,离开的时候去探监魏向前,说他现在瘦的皮包骨头。”有的词,王春香没用。
赵胜男说,她简直瞧不出来那是一向温和的魏向前。
现在的魏向前,说她是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都有人相信。
而这只老鼠,呆滞着。
“……赵胜男说了句她考上大学要走了,魏向前忽然间发疯了似的,嚷着‘我是大学生,你们不能这么关着我’,把赵胜男吓坏了。”
阮文眨了眨眼,高考大学本就是魏向前的痛点。
赵胜男一句考上大学,当然会让魏向前疯狂。
“她考上哪里了?”
阮文要来了赵胜男的联系方式,打算有时间联络下。
不为别的,就挺感谢赵胜男去激怒魏向前这一下。
她自个儿懒得回去,没想到有人帮忙办了这件事,有必要感谢一下。
王春香也没多问,直接告诉了阮文。
“对了阮文,福福前段时间来找我了,特意问我你的事情,不过我没说。”
她总觉得祝福福怪怪的,拐弯抹角的打听让王春香心生警惕。
“她还特意打听了谢同志的事情,我就说不知道。”
“什么时候?”
“就半个月前。趁着周末过来的。”
半个月前啊。
阮文笑了下,“没什么事,下次再来找你问我的事,你跟她说直接去找我当面问就好。”
王春香登时说道:“她敢吗?”
“不敢那不是正好?”
半个月前,或许是郑家姨母跟她说了什么呢。
所以这是想要挟恩图报?
又或者有其他自己猜不出的打算。
阮文没再去想这个。
她长途旅行有些困顿,和王春香又说了几句就睡了。
来到上海的第三天,这场由上海几大高校联合主持的化学实验大赛正式拉开了帷幕。
阮文跟着省大的代表团进场时,看到了几个奇怪的人。
“主任,这次活动谁赞助的?”
现在都主张自力更生,她可不觉得政府掏钱搞这个。
沪上的几所高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