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反应, 谁都没想到的。
别说是这保卫科里的两个系主任当事人阮文还有几个保安,就连外面看热闹的同学也都懵了——
涂所长这是要大义灭亲?
学生们在门外、窗户外看热闹,谁都没注意到大步流星过来的涂安国。
以至于如今看到涂安国这般暴怒模样都吓傻眼了。
涂宝珍更是大气不敢喘, 只恨不得挖一个洞钻进去。
化学系的杨主任先一步反应过来,“涂工, 别冲动别冲动。”孩子们是犯了错,可是年轻人嘛, 谁还没有个冲动的时候, 但罪不至死。
“咱们可不是封建社会, 不能搞这一套, 有话慢慢说。”
杨主任示意阮文帮忙劝一下,毕竟阮文和涂安国称得上是忘年交, 阮文与他又有恩情。
涂安国再怎么生女儿的气,也得给阮文这个小朋友一些面子吧?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是涂宝珍和赵文明之间的事情,他让人把阮文喊过来的原因。
阮文刚才也有点没反应过来, 现在回过神来,瞧着那泛着冷光的枪管, 她弯腰捡了起来。
“涂所长,宝珍知道错了, 您别生她的气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倒是让涂安国脸色骤变, “知道错了?她要是真的知道错了倒好!”
他一把抢过了阮文手里的枪, 枪口对着太阳穴。
“不要!”外面有学生惊呼, 似乎下一秒就能看到涂安国饮弹自杀的悲壮场面。
是的,涂安国的枪口再度对准了自己。
涂安国看着花容失色的女儿, 眼底满是悲痛, “涂宝珍, 你自小没了妈,是我一手把你带大的。我不敢再婚,就怕你受委屈。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刚上初中就学做饭,把锅都烧炸了。每年都记得给我过生日,自己动手做生日礼物给我。是,我承认这几年工作忙没怎么照顾你,可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爸爸……”涂宝珍哭出声来,“我错了,您,您别……这样。”
“错的不是你,是我!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管教好孩子,以至于酿成今天的大错,将来等我百年了,我有什么颜面去见你妈!”
虎父也有柔情,看着落泪的涂安国,杨主任一脸的于心不忍。
“老涂,你先把枪放下。”这件事远没有这么严重,不过就是青年男女谈恋爱,男青年多了点邪门歪道的心思。
这还真不是什么稀罕事,工农兵大学生那会儿,学校里有些从农村来的知青,读了书分配了工作,不认乡下的媳妇的比比皆是。
涂宝珍这还算好的了,起码没有结婚后才看清这男同学的嘴脸。
只不过被这么一说名声上不太好看也是真的。
“我听说你们研究所现在正忙着,所里那么多人可都等着你拿主意呢,你能说不管就不管?”涂安国这是第二次拿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上一次,是因为研究所在生死存亡之际。
研究所和女儿,是涂安国的命根子。
杨主任缓声安慰,“你看阮文为研究所做了那么多,她搞研究挣的钱全都投给了你们,你说你这么冲动,对得起阮文这些心血吗?”
涂安国有微微的迟疑,就这一眨眼的功夫,杨主任扑了过去,把那把枪夺了下来。
他五十多岁的人了,虽然身子骨也健朗,可这么一扑险些闪了老腰,当即左手就是掐住了腰,“行了行了,你都一把岁数的人了,还要死要活的,丢人不丢人呐?”
涂安国看了一眼,“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女儿!”
他转身走人,一句狠话撂下,把刚夺了枪的系主任给弄傻眼了。
这还是没劝下来啊。
涂宝珍眼泪刷刷的往下流,这话让她心碎。
想起小时候父亲抱着她,给她梳辫子。每天抱着她举高高,送她去学校。母亲去世后,父亲学做饭,笨手笨脚的把鸡蛋都弄糊了。
很多人要给父亲再介绍对象,说家里没女人操持怎么行。
父亲都拒绝了,是担心她受委屈。
可她呢?她就被赵文明的花言巧语所迷糊,就鬼迷心窍的听了他的话,和他……
涂宝珍一脸的羞愧,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原本坐在那里的人忽的起身,猛地往墙上撞去。
门外自觉地让开路,目送涂安国离开的学生刚扭过头就看到涂宝珍要自杀。
这父女俩相继要自杀让同学们“目不暇接”,眼看着涂宝珍真要撞了南墙。
阮文不知道何时挡住了去路。
确切地说,做了那缓冲地带。
涂宝珍一头撞在了她胸口下方。
阮文觉得英雄救美这事真特么不是人干的。
可她有什么办法啊,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涂宝珍真的撞墙吧。
她是明白了涂安国的意图,奈何涂宝珍现在脑袋里全是浆糊,这姑娘是真的不明白她老爹的良苦用心啊。
脑子里只剩下一根筋的人硬是要撞墙,阮文留意到她的情绪变化,只能配合“演出”。
这场事件,最后以阮文的住院为代价结束了。
肋骨骨折。
“病人本来就瘦,没有太多的脂肪保护,她怎么受的伤?我看着像是钝物撞击。”
送阮文去医院的是系主任,当时看到阮文捂着胸口一脸的冷汗,杨主任简直吓傻了。
这可是他们化学系的金凤凰,不能出事啊!
这两年多,杨主任看着阮文一点点践行自己在新生开学典礼上做出的承诺,虽然偶尔也会嫌弃阮文逃课,但更多的还是对这个学生的赞赏。
他甚至想,多活几年,看阮文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而如今,眼睁睁的看着学生在他面前倒下。
系主任脸色苍白,连忙抱起了阮文,带着人一路狂奔去了医院。
“那严重吗?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有没有伤到肺部什么的,要输血吗?”
系主任是关心则乱,听得医生苦笑不得,“没什么大碍,等她醒来后再观察下,最好先卧床休息几天。”
两根肋骨骨折,情况不算是太糟糕。
刚才做检查处理时,病人还拉着他的手说话呢。
非要交代自己说严重点。
医生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顺着这病人的意思来。
倒也没那么严重,年轻人虽然瘦但是身体好啊,没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随着一同过来的数学系主任也没想到这桩事竟然会这般收场。
“还好还好,阮文这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老杨你也别那么担心。”
阮文出了事,也没谁在意涂宝珍和赵文明那档子事了。
没多大会儿医院这边走廊里挤满了人。
阮文的同学朋友,卫生巾厂的陈主任和护厂队的韩建国,还有研究所的涂安国、彭书燕一群人都来了。
涂安国走得快,没想到又横生枝节。
想到阮文因为他女儿住了院他十分的内疚,连忙来医院看望。
“要不是你说狠话,涂宝珍至于想不开,阮文又怎么会遭殃?老涂啊老涂,你说你!”杨主任气不打一处来,这件事就被他赖到涂安国身上了。
“回头阮文的医药费,还有营养费,你全都包了。”
涂安国连忙应下,“这是当然。”
要不是阮文,只怕这回儿躺在病床上的会是宝珍。
涂安国庆幸却又觉得对不住阮文。
他正跟杨主任说着,进去探望的彭书燕出了来,“小阮有些精神不济,又睡了过去,她身子本来就虚,索性趁这个机会好好养养,我们先别打扰了,我跟她说了所长您过来了,她说请您别再生宝珍的气。”
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何况这出戏还远没有达到效果,自然要继续唱下去。
“那让阮文好好休息,明天有时间我再来看她。”
其他学生也都被打发走了,病人需要休息,这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个绝佳的理由。
陈主任不放心,落在后面进去看阮文。
本该睡觉的阮文,这会儿正躺在那里发呆。
脸上带着几分红润,似乎没有医生说的那么严重。
“涂所长走了吗?”
陈主任也是刚才听涂安国和化学系主任说话这才大体上知道了些,她心情有些复杂,“牵连你了,真不好意思。”
“没事。”阮文笑了下,结果带动那受伤的肋骨,这笑顿时比哭还难看。
陈主任有些心疼,“你说你,逞什么强呢。拉宝珍一把就好了,从后面抱住她也行啊,干嘛非得当这个沙包呢。”
阮文也不想啊,可没什么比这样更好的结果了。
“涂所长这‘大义灭亲’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这么一来涂宝珍被渣男骗色又被父亲赶出家门,多可怜啊,大家原本还看她热闹,现在倒是有了几分同情心,对渣男就更加唾弃。毕竟之前是父慈女孝,现在全被这王八蛋给毁了。小谢同志说要相信老战士的智慧,这下我是真信了。”
阮文有什么办法呢?
就是你敢毁我名声,那我也同态复仇。
这么一来大家都成笑话。
但也仅限于成为笑话。
像阮文这种不在乎名声的无所谓,可涂宝珍到底不是她。
涂所长在得悉了事情的原委,甚至可能还不是那么清楚原委时,就选择另一番举措。
他要把女儿置身更惨的境地,让这个本来被同学们笑话的年轻姑娘变成一个可怜人。
可怜人会被同情,即便是有人笑话,也会被大多数人拦着。
正如死者为大,人死灯灭后,活着的人总会说“人都死了还说什么”,过往的那些错事就像没发生过似的。
这个办法相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