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人生际遇并没有什么意义,高务实是个很务实的人,前世就最烦看鸡汤文,所以他很快把思绪调整回来,与三位新晋门生谈一谈科场感悟,谈一谈接下来的安排。科场感悟这一块,高务实虽然比三位门生的年纪还小,但他的确是前辈,六首状元的荣誉摆在那里,他有足够的资格说这些。何况就在前日,三位新科进士参加立碑——进士题名碑——的时候就瞻仰了自己这位恩堂大人千古留名的那块汉白玉碑,碑上的诗文宛如温柔的刀锋,一笔一划刻进三人心底。“龙虎传胪唱金榜,风云聚会系玉冠。二百年来真魁首,朕为文曲落书丹。”旷世恩典,御笔书丹。有这样一位老师,别说叶向高和方从哲心情激动,就算是明明得了会元却丢了状元的李廷机,本来这几天一直遗憾不已,此时能得到高先生的亲自指点,也振奋了许多。李廷机其实并不是因为文才不够才丢了状元的,因为状元这个名号怎么说呢……之前就讲过,选定的时候可能会考虑一些其他因素,譬如为了号召广大士子用功读书,通常不会挑那种年老、丑陋或者其他形象不佳的士子。李廷机丑倒是不丑,年纪虽然四旬刚过,其实也不至于很老,只是他运气不佳——最后选中的状元朱国祚,相比他来说有三大优势。首先,朱国祚年轻。他今年虚岁只有二十五,符合年少高才的理想士人标准。其次,朱国祚俊朗。此人身长八尺,面容端雅,当时朱翊钧甫一见他,甚至觉得他和高务实很像,顿时就眼前一亮——其实这还是高务实在朱翊钧眼里有“加分”之后的对比,如果单论长得帅,其实是朱国祚更胜一筹。最后,朱国祚名字好。名字好在平时用处不大,在选状元的时候还真就起了作用:朱,国姓也!国祚……都叫国祚了,皇帝当然也希望大明“国祚永年”,不摆个第一说不过去啊。所以文章是不是公认第一没关系,反正朱国祚本来也考得好,即便稍稍往前拔高一点问题也不大,只苦了李廷机这位大器晚成的真才子——他老兄乡试第一、会试第一,要是再拿个殿试第一,也是三元及第的大牛人了。但人生有时候就是难得完美,李廷机也别无他法,只能扼腕长叹。李廷机其实是不必再听什么科考轶事,甚至经验都不必多听了的,因为他是榜眼,属于“神仙中人”,不必参加馆选,会直接授予翰林院编修。不过叶向高和方从哲还不能这么轻松,必须老老实实听高务实告诉他们一些通过馆选的经验,以免馆选落榜,不能走上最光辉的道路。李廷机其实心里有些好奇,这位恩堂大人虽然厉害,但他自己当年也是“天上神仙”,根本没有参加过馆试,不知道他要怎么指点叶向高和方从哲?谁知道高务实的指点简单至极,语调轻快地道:“今年你们的馆试,将由嘉隆时前辅臣陈南充先生之子陈元忠主持。”李廷机顿时一愣,叶向高和方从哲更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还没考,恩堂大人你就连馆试的主考都知道是谁了?要知道,馆选不是春闱,不会把考官先“关”起来的,换句话说就是……理论上你甚至可去问他会出什么题!当然这只是理论,因为更关键的问题在于,馆试的主考官按例是皇帝在先一天临时任命的啊。高务实看了看呆若木鸡的三位门生,淡淡地道:“不必惊讶,这是皇上亲口告诉我的。”“哦哦……”三人震惊得一时竟然都找不出词来应对了。高务实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手,便有两名家丁端着黄梨木盘过来,木盘中放着一些文册。两名捧盘家丁走到叶向高和方从哲面前,高务实则说道:“这些都是元忠兄的文稿抄件,有他过去的习作,有他应试的时文,也有他在翰林院时写过的范文,甚至还有他给皇上讲学时写过的一些文章、论述等等。你们且拿去看看,大抵便知道他会看重什么样的文章了。”“多谢恩堂,学生定会审慎品读,仔细揣摩。”叶向高反应比较快,立刻起身,向高务实鞠躬道谢。方从哲也跟着站起来,弯腰一礼:“恩堂厚赐,学生铭感五内,必不负恩堂期许。”李廷机本来觉得这么做似乎有些不符规矩,但脑子一转,难得地转过弯来——这事要说不守规矩,岂不是皇上最先不守规矩?我要是站出来指责恩堂,岂不等于是在指责皇上?不妥不妥,此非人臣所为,吾不能为……高务实一边笑着应付叶向高和方从哲二人,一边用眼角余光把李廷机的神态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不禁好笑:看来李廷机现在对朱翊钧的幻想还很破灭,大概这位“圣君”近年来的表现使得其在李廷机心目中的形象颇为美好吧。不过话说回来,历史上那个“怠政”的朱翊钧还会不会出现?应该不会了吧。高务实这一手算是把叶向高和方从哲给震住了。为什么新科进士要拜先生?不就是因为先生可以帮助自己进步吗?瞧瞧咱们这位恩堂大人的本事,这就是实打实的帮自己进步啊!他没有泄题,效果更甚泄题;他没有指点,效果更甚指点!但高务实仿佛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激动,反而转过头来,冲李廷机道:“尔张(李廷机字),你入翰林为编修之后,大概半年到一年时间,翰林院或有一番变动……届时你需要做好准备,去做展书官。”什么叫展书官?经筵日讲中,负责侍立御案之旁,为皇帝打开书本的翰林院官员,就是展书官。看起来,这官儿就跟个书童似的廉价。但其实展书官可真不廉价,千万莫要小看了这个位置。之前就说过,皇帝的经筵日讲是朝廷大事,能够参与其中的官员,哪怕是这个只负责帮皇帝打开书本的展书官,本身也是学识和地位的象征——那些外放的官员哪怕是一府府尊,甚至一省布政,只要他没做过翰林官,就都没有资格来展这个书。更何况一般而言,做日讲官之前的翰林官儿,大部分都要先经历展书官这个过渡,不做展书官而直接进日讲官的,其实很少见——不是每个人都叫高务实。倘若要说得更明白些,通常情况下,三年编修考满,机会好就能做展书官,机会不好么……再等三年。而高务实刚才这番话,则可以理解为李廷机入翰林院半年到一年左右,就能直接去做展书官了——这对应的则是他将来做日讲官的时间,也至少被提前了两年。李廷机年过四旬,文才当然不缺,他虽然耿直,却也知道自己现在缺的,其实就是往上爬的时间。而现在恩堂一句话,就给他节省出两年时间来,如此若还不叫恩重,何恩方重?“学生……谢恩堂厚赐。”叶向高和方从哲听了,也是一脸羡慕,心说:这就是“天上神仙”和“半路修仙”的差距了,不知道我二人何时能为圣上展书?刚这般想,谁知高务实宛如真是天上神仙一般未卜先知,又转头对他们二人道:“你们两个也不必着急,庶吉士散馆之后,我也会帮你们安排留在翰林、詹事,至于到时候能不能参与经筵……嗯,这样吧,我既为尔等先生,也提醒你们一句:与你们的馆学先生玉垒公多亲近一些——尔张你也是。”玉垒公就是陈玉垒,也就是陈于陛。叶向高和方从哲这两个学霸当然都是聪明人,在见识过恩堂与皇上的关系之密切后,哪里还听不出这番话的言下之意?陈于陛马上要被重用了,而且多半是在翰林院被重用!甚至按照恩堂方才的语气,大胆一点猜测,陈于陛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掌院事”,至于是以什么身份“掌院事”,那倒是无关紧要。三人得了这样重大的指点,自然又是一番感谢,高务实看了看时辰,笑道:“今日你们来得其实不算太巧——当然这事不怪你们——我是外任,此番回京是来述职的,因此能在京逗留的时间有限,又赶上滇战一事与我也有些干系,时间由是愈紧,所以今日就只能留你们吃个午饭了。”叶向高和方从哲连忙恭恭敬敬地表示“恩堂以国事为重,此正学生楷模”云云,李廷机却没那么圆滑,耿直地问道:“恩堂要回辽东吗?学生近来倒也没什么事忙,该当拜别相送。”高务实心中好笑:你已经是我学生了,我若真是要走,自然是会通知你的,急什么?倒像是催我走一般。看来李廷机这家伙过去把时间都花在读书上了,庶务处理的能力只怕有限……将来我得找机会培养锻炼他一下,免得他以后还做“庙祝阁老”。“那倒不是,我只是时间紧,却并非马上要走。”高务实微微摇头:“你们是我学生,告诉你们倒也无妨……今日下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