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高务实按照平时的习惯早早就起了,然后一边用早膳,一边听着“黑顶”的家丁汇报昨夜传来的各种消息。心学派方面除了一次规模较大的“高官闭门会议”之外,还有许多官员按照自己的小圈子互相走动,其中比较重要的官员来往都在黑顶这边留下了记录。只不过,黑顶毕竟不是厂卫,不敢随意往朝廷高官府中安插眼线,大多只能依靠利诱从这些官员府中下人的口里买来一些消息。这些消息有时候可以精确到官员们说过的每一句话,因为那些下人可能正巧是近侍;有些时候却只能让黑顶知道官员甲何时拜访了官员乙,并在多久之后离去,因为这位下人可能只是门子。总之,深浅终归有别,细节差异巨大。不过今天高务实“听汇报”的进程被意外打断了。此时时间虽早,但司礼监派来传旨的天使已经到了尚书高府的府门外,为避免“慢待上意”,高务实只好提前结束早膳,命人大开中门迎接——天使代表皇帝,是不能走偏门而入的。高务实本人则在高陌娴熟指挥下人摆好接旨的那套固定行头之后在中堂相候,等待天使宣旨。旨意很简单,无非就是如此前一般,温言勉慰,要求高务实及早出而视事。高务实恭敬接旨,高陌悄悄打赏了十两银子,天使出,回宫复命。然后高务实大手一挥,微微摇头,高陌便命府中专司文书的家丁去草拟奏疏。这奏疏自然是婉拒皇帝的要求,坚持继续留府的。这一类奏疏是有“范文”的,而且这些文书家丁都是高家私塾专门有针对性培养的人才,考进士虽然不用想,但模仿高务实的语气写点简单奏疏倒还顶用。一般来说,高务实只需要拿着草稿照抄一份(奏疏本身原则上不允许代笔),顶多稍有增删即可。这道奏疏回得极快,当然其本身没什么油盐,只是重复了此前他不愿出而视事的理由罢了。高务实之所以这样做,不仅是因为他还需要继续以此“表明态度”,也是因为他其实并不着急——他知道此时此刻最着急的人要么是郑皇贵妃,要么就是皇帝本人,适当地端端架子并无关系。毕竟,如果是皇帝本人着急,皇帝是熟知这些固定套路的,不会为此迁怒于他。如果是郑皇贵妃着急,那就更好了,他这般不急不忙的表现只会让她更加急不可耐,甚至失了分寸,但眼下却又绝不敢迁怒到他,于是这次事件会让她在心里更加忌惮。一般人或许会害怕皇帝“独宠”的爱妃忌惮,因为忌惮就容易导致处心积虑地朝他发难。然而高务实并不怕——朱翊钧的“高务实依赖症”短期内不可能被“治愈”,他高务实就是唯一的救命良药,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唯有不可或缺的能力,方能使你成为不可或缺的人物。古往今来,概莫能外。一般而言,皇帝收到这样的奏疏之后,至少要在明日才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所以高务实又趁这个空档把之前没听完的汇报听完,在房中分析了一番,暗暗猜测心学派大致会做出什么事来。然后,他又听了另外一些汇报,则是关于实学派内部,尤其是许国一方的动向,得知沈鲤昨日与许国见了面,其中还有他们二人的门生数人在场。不过这次见面却不是在许国府上,而是在一间偏向高端的茶楼里头,由许国的一位门生包下了独层,双方在那里举行了一次会晤。时常将近一个半时辰,名义是赏析一副赵孟頫的作品。这让高务实有些忍不住摇头,看来沈鲤因为调职一事,也对自己有些疏远了。事实上这件事高务实真的挺冤枉。让沈鲤调职又不是他自己的主意,是皇帝实在觉得沈鲤不适合呆在这个位置上。此时此刻的户部尚书必须得有新的举措,能够在不激起大规模动乱的前提下显著提升朝廷岁入,而这件事在皇帝看来只有高务实有能力办好。但这种事光讲道理是没用的,因为在沈鲤看来,这样的调职就如同打脸——皇帝的举动相当于是明白无误地昭告天下:你不如高务实有用。这谁受得了?哪怕它是事实,也不是人人都能坦然接受的,何况沈鲤已是朝廷七卿之一,其地位已经非常接近阁老了,忽然被皇帝如此当头一棒,换了谁都不好受。然而,正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沈鲤这样的官员不可能因此去指责皇帝,甚至不敢表现出任何“心怀怨望”。于是,高务实只好代为受过——谁让你是当事人?你凭什么比我厉害?哦,不对,应该是你凭什么让皇上觉得你比我厉害?事已至此,沈鲤心中的“怨望”显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轻松化解的,解决这一问题需要合适的契机,但此时契机显然还未出现,高务实也只能姑且听之任之。至于许国得到沈鲤的支持之后会不会实力大增,打破此前实学派内部“高强许弱”的大格局,高务实倒还不是很担心。许国也好,沈鲤也罢,两人都是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科金榜出身,这一年是高拱门生最为集中的一科(这一年主考官就是高拱),其中的同年现在大多都是实学派的中流砥柱。然而也正因为如此,这其中的大部分人现在都在高务实的旗帜之下,承认高务实为高拱的头号继承人身份。与此同时,高务实的圣眷、势力以及年龄优势,都让他们不会轻易选择投靠其他人。圣眷、势力不必说,年龄优势更是杀手锏——许国比申时行还大八岁,今年已经六十有一(虚岁),而高务实呢?今年才二十有五(虚岁)。而且按照皇帝如此重用于他的态度,再加上预计中三到四年之后可能发动灭元之战的时间轴来看,一旦进展顺利,高务实甚至有可能赶在三十岁之前入阁!不到而立之年的阁老,这前途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因为理论上只要他自己“不出事”,那就意味着他将有至少四十年的宰辅生涯(即按七十岁坚持求退来算)。这……这宰辅生涯宛如世袭而来一般漫长,谁堪比拟?今后四十余年啊,别说这批乙丑科的大佬,就算他们的子侄辈,高务实也完全“照应”得到,甚至搞不好连他们的孙儿辈都能享受到高务实的栽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高务实这项优势明摆着,谁能不动心?更何况,你跟着他,那是子孙辈受照顾,可若是背叛他呢?这“照顾”恐怕就会让人苦不堪言了吧?是以一般而言,实学派内部已经站到高务实一边的官员是不太可能轻易改换门庭的,许国、沈鲤那样的情况更多的还是被逼无奈——面子对文官而言的确太重要了一些。把沈鲤这档子事思考明白,已经到了快要用午膳的时候,然而意外发生了——门子来报:天使再至。高务实略有意外,暗道:今天司礼监的效率这么高?皇帝勉慰大臣,劝大臣出而视事的这种圣旨,是不必经过内阁和六科的,直接下中旨即可,因此动作快慢只取决于两个部分:一是皇帝本身的口谕来得及时,二是司礼监草诏迅速,派人也快。(这一类中旨无须中书拟旨,司礼监有时候直接将皇帝的口谕原话写进圣旨,当然在明中后期的时候,司礼监通常还是会稍加润色。)然而司礼监其实是个极其忙碌的内廷衙门,工作效率这种东西一贯不咋地,只有一种情况例外——皇帝明确交待的事情,才会特事特办。不管怎样,高务实只好再次在府中摆好全套行头接旨。这一次的旨意,从意思上来说与今日第一道旨意差别不大,惟独用词变得更讲究、更诚恳了许多。譬如“……所盼甚殷,卿心何忍?宜即出视事,勿再推言,以符朕望。”可谓是在圣旨中动了感情一般。而传旨的宦官也换了人——直接是陈矩亲自来了。陈矩宣旨完毕,便将高务实拉到一边,劝高务实莫要再拖了。他对高务实道:“司徒,皇爷今日看来是下了决心,连内阁呈上的疏文和票拟都不看,一心一意等在西暖阁,就为了看您的复文。另外……昨天傍晚时,皇爷幸翊坤宫,曾将宫女內侍赶出殿外两炷香的时间,与郑皇贵妃密议。”既然是密议,说了些什么陈矩自然也不知道,不过高务实从陈矩说起皇帝今天状态中大致能够揣测大半。然而高务实沉吟片刻,却依旧摇头,道:“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即日便出。麟冈,我也不瞒你,此事……即便到如今这个地步,也还不是我出而视事的时机。”陈矩听得有些忧心,深皱着眉头:“司徒是天底下最了解皇爷的人,司徒既然觉得无妨,想必皇爷这里应该是的确无妨的,只是……郑皇贵妃如今圣宠在身,若是为此动了怨念,只恐于司徒不利。”高务实淡然摇了摇头:“她能有今日,绝不会只是因为什么‘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我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