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皇贵妃的诚意是什么?如果按照郑皇贵妃在宫里对张诚所说的,那这份诚意就是:“必教太子保申、王二公三代富贵尊崇,将来二公但有建言,本宫自也会在宫中旁敲侧击,以为策应。”不过,张诚觉得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倘若只是如此,恐怕尚嫌不足,难以满足“申、王二公”的胃口。尤其是今日与王锡爵的会面看起来又不是很成功,王锡爵这人给他的感觉是相当不好说话,皇贵妃娘娘这两条“诚意”在他眼里,指不定就是“说了等于没说”。所谓“必教太子保申、王二公三代富贵尊崇”,大抵应该是指申时行、王锡爵二人及子孙两代后辈都能得到“太子殿下”关照。可是,别说申时行和王锡爵怎么想,就算他张诚也觉得这话没什么意义。申时行、王锡爵两人都是阁老,只要自己不出什么事,这一辈子的“富贵尊崇”基本上已经算是到顶了,再要进一步富贵尊崇那也没有——这二位又不会领兵打仗,文官封爵这种事怎么看也轮不到他俩。至于他们的子孙两代,理论上“太子殿下”将来的确有可能关照得到,可是“太子殿下”尚在襁褓之中(朱常洵出生于万历十四年二月,此时还不到两岁),有些事可不好说太早。按照这个时代小孩子的夭折率,哪怕是天家孩子的夭折率来看,是能健康成长,还是说没就没,至少也要到六七岁的时候才看得出一些端倪。甚至六七岁都不算完全靠得住,还要看这孩子平时结实不结实。比如先帝穆庙幼时就让很多人不敢看好,原因就是他幼时多病,哪怕只是些头疼感冒流鼻涕,一旦出现的时候多了,也说明体格不够强健。虽然穆庙在兄弟们之中撑到了最后,但……也不过是壮年即崩,这说明小时候的身体情况如何对长大之后的确是有影响的。不过话说回来,皇三子朱常洵目前看来倒是很健康(皇次子已夭折),反倒是皇长子三不五时病一病,让人揪心。就假设皇三子朱常洵能够长寿好了,可是他能不能关照“申、王二公”的子孙两代,这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首先得是当今圣上说了算啊。圣上要是活得好好的,跟世宗一样御极四十多年怎么办?哪还有“太子殿下”关照的机会?等他继位,“申、王二公”的孙子都快要当爷爷了。比如申时行之子申用懋,他是嘉靖三十九年生人,今年已经二十有八(虚岁),儿子都已经开蒙读书了,三十年之后岂不是做爷爷的人?又比如王锡爵之子王衡,乃是嘉靖四十一年生人,今年也已二十有六(虚岁),只比高务实大一岁,但儿子也已经……连续夭折了两个。顺便说一句,王锡爵长子王衡的长子王鸣虞订过娃娃亲,对象就是申时行的长孙女,可惜这娃运气不太行,才几岁就没了。于是这事反倒让申时行很为难——他这长孙女也不过是几岁的小女孩,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挂着“守寡”甚至“克夫”的名头,着实太残忍了些。可他申时行又是状元出身的大明首辅,若是带头不遵礼法,难免又担心人言可畏,真是进退两难。好在王锡爵很讲义气,指示儿子王衡以未来公公的名义写了一封休书给申用懋,请申用懋签字画押,双方“好聚好散”。王衡这封休书写得很煽情,把两家的情谊说得重如泰山,只可惜儿子福薄,消受不起,但这事无论如何都不怪申氏小娘云云。他甚至在休书中劝申小娘子“完璧出阁”,不可拘泥俗礼,以免给儿子九泉之下“再造他孽”……总之非常诚恳。申用懋这边反倒犹豫了两个月,这才扭扭捏捏的签了字(休书这东西在大明并非男方写了就生效,有很多详细的规矩),但是对于女儿的婚事,他现在反倒不敢再那么早决定了。对于王衡的劝说,他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当没看见一般。总之申、王二公算起后代的年纪来,一旦今上长寿,他们无论如何也指望不上“太子殿下”。郑皇贵妃这个承诺纯属听着不错,实际上多半没什么大用——至少目前来看,圣上除了偶尔“足疾”之外,基本无病无灾,实在看不出有何“不忍言之变”的迹象。而郑皇贵妃的第二个诚意,其实也不值一提。倒不是说完全没用,毕竟一旦“申、王二公”的提议在宫里有一位极受宠爱的皇贵妃吹枕边风,皇上同意的概率怎么看都会高很多,可是既然大家要结盟,这难道不是本来就该有的吗?因此张诚张秉笔思来想去,觉得还得再添点好处才方便开口。他微微一笑,对申时行道:“郑皇贵妃说了,只要二位阁老支持皇三子正位东宫,必教太子将来保二公三代之富贵尊崇。将来二公但有建言,郑皇贵妃也会在宫中旁敲侧击,以为策应。”他顿了一顿,放缓语速、加重语气道:“不论何种建言,郑皇贵妃都会尽力支持,力劝皇爷应允。”申时行目光一闪,但没有立刻回话,反倒是王锡爵不咸不淡地问道:“哦?若是本阁部反对高日新此次收拢财权之举,不知皇贵妃娘娘能否劝说皇上否决此议?”张诚微微皱眉,道:“能与不能,并非一成不变,若是您二位与皇贵妃娘娘力往一处使,咱家觉得就算皇爷最终没有否决,至少也一定会对此事多加留意。万一将来事情有个好歹,那高司徒肩上的责任……总会更大一些吧?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王锡爵轻哼一声:“若天下事都有张公说的这般轻巧,元辅与本阁部倒也就不必如此劳心劳力了。”张诚微微皱眉,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申时行望去。申时行悄然吐出一口浊气,平静如常地道:“张公当知储事非比寻常,一旦更易初衷,便绝难回头。我与元驭兄若这般轻易应允,异日皇贵妃娘娘见大事已定,而实学声势既成,亦难轻撼,于是干脆作壁上观……则我二人该当如何与天下心学之士交待?还请张公教我。”张诚不悦道:“咱家……和皇贵妃娘娘岂是那般言而无信之人?”申时行又不是三岁孩童,听个“保证”就会当真,于是只是微微一笑,却不肯再说话了。张诚深深皱着眉头,看了看申时行,又看了看王锡爵,吐出一口浊气,无奈道:“既如此,那么您二位的意思又是怎样?”申时行故意没开口,王锡爵知他用意,于是主动道:“方才张公有句话说的没错,有些大事,能与不能并非一成不变。皇贵妃娘娘虽然荣宠冠于后宫,但高日新也非寻常之辈,而皇贵妃毕竟是后宫妃嫔,高日新却是朝廷大臣。在朝政诸事之上,皇上自然还是更愿听信高日新所言。我若强求皇贵妃娘娘能一言否决高日新收拢财权之建议,或许是有些过了。”张诚稍稍松了口气,而王锡爵则继续道:“不过正如元辅方才所言,皇贵妃娘娘这边倘若只有这么轻飘飘两句话,他与我都难以向天下有识之士交待,因此……张公难道不觉得皇贵妃娘娘应该在其他事情上先展现一下她的诚意,以及对皇上的影响么?”张诚稍稍沉默,然后问道:“例如?”“例如?”王锡爵微微一笑:“例如此次京察,尤其是南察之中颇多冤假错案,海刚峰更是肆意妄为,对不符他心意之官员滥加贬斥,皇上为其蒙蔽,贬谪甚多。皇贵妃娘娘若能施以援手,我与元辅也才好试探一下众官口风……不知张公意下如何?”张诚略有些为难,迟疑道:“但这些都是出自皇爷宸断,且圣意也才刚下不久,倘要即刻翻案,未免有些强人所难。”王锡爵轻哼一声:“若是再寻常一些的事,我与元辅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办了,那还要皇贵妃娘娘从中转圜什么?张公,恕我直言,倘若皇贵妃娘娘连救几个贬谪官员都觉得为难,那她想将儿子送入东宫,这恐怕就更是难如登天了,本阁部只好奉劝一句:早些收手吧。”张诚一时语塞。说起来他也觉得王锡爵这番话虽然有些难听,但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皇贵妃娘娘想把并非皇长子的儿子送入东宫,这是何等大事,要面临何等压力,想想都知道其中艰巨。如果眼下只是搭救几个小官她都搞不定,那储位之事还想什么呢,不如趁早死了这条心得了。最起码,靠着皇爷的宠爱,总也不失一世富贵。申时行眼力极佳,见张诚有些意动,又补了一句:“另外还有一件事,张公可以与皇贵妃娘娘说道说道。”张诚心说:这头一件事已经很难办了,你怎么还有一件事?可这话显然不能说,他只能强笑一下,问道:“未知元辅还有何事要说?”申时行道:“九边各地情形,大抵不若文书中所述那般非黑即白。各地情形不一,如宣大早年亦有颇多与蒙古人私相售卖之事。我等朝中之臣对此并非不知,只是考虑到诸边镇各有其所难,只要防务巩固、区划得宜,有些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