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大明京师南宁候府日新楼中,一个稚嫩的声音认真地诵读着。小小的身影坐在靠窗的书案后,那颗小脑袋却时不时朝旁边的书房偏过,似乎总忍不住偷偷瞥去。“咳!”刘馨提醒地轻咳一声,吸引了孩子的目光,小家伙瑟缩了一下脖子,小声嘟囔道:“爹爹进去好久了。”“所以你就走神了?”刘馨轻哼一声:“一会儿你爹出来考校,你答不出来可又要被罚跑步了。”小家伙懊恼地道:“可是爹爹每次考校都会问一些我没学过的,这不公平。”“哪里是你没学过,分明是你没能融会贯通,所以他一联系起来提问,你就答非所问了,说到底还是学得不够深入。”刘馨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他身边,认真地看着他道:“高渊,你发现没有,今年你爹爹考校你的时候已经不满足于让你背诵,而是要问你其中的道理、缘故,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为什么?”这小童自然不是别人, 正是高务实与黄芷汀的长子高渊。万历十五年出生的他,今年已经八岁了。“因为你爹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已经做了太子伴读, 很多时候甚至需要为当时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皇帝陛下讲解经文了。”刘馨微微笑道:“若是让你去给别人讲经, 你能把书经中的道理都讲得明明白白吗?”高渊摇了摇头,道:“不能。”顿了一顿, 却又道:“可是爹爹是六首状元,是天下最聪明的人。”隔壁书房的门正好在此时打开,身着居家道袍的高务实从中走出, 淡淡地说道:“六首状元并不代表最聪明,反而更可能是代表最用功。你若比爹爹更用功,将来就会比爹爹更聪明。”“爹爹。”高渊站起来,肃立着乖乖叫了一声, 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忙完了?”“嗯,今天学的什么?”高务实摆手让他坐下,自己也走到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打量了他书案上的《大学章句》一眼, 忽然所有所思。高渊就把刚才那段话背诵了一遍, 高务实问道:“朱子何注?”“治,平声, 后放此。明明德于天下者, 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心者, 身之所主也。诚,实也。意者, 心之所发也。实其心之所发, 欲其一于善而无自欺也。致,推极也。知, 犹识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格,至也。物, 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 欲其极处无不到也。此八者,大学之条目也。物格而后知至, 知至而后意诚, 意诚而后心正, 心正而后身修, 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治,去声,后放此。物格者,物理之极处无不到也。知至者,吾心之所知无不尽也。知既尽,则意可得而实矣,意既实,则心可得而正矣。修身以上, 明明德之事也。齐家以下,新民之事也。物格知至,则知所止矣。意诚以下, 则皆得所止之序也。自天子以至于庶人, 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壹是,一切也。正心以上,皆所以修身也。齐家以下, 则举此而措之耳。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本,谓身也。所厚,谓家也。此两节结上文两节之意。”高务实静静听完,点头道:“背得不错,今天就先到这儿。你现在可以去休息一会儿,待会儿萧先生会来与你讲解下一节。”高渊颇有些意外,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刘馨,似乎觉得今天这剧情有些不对。刘馨忍住笑,故意板着脸道:“怎么, 你还有事要说吗?”“没有没有没有。”高渊连忙否认三连, 忙不迭收拾书本, 朝高务实躬身告辞:“爹爹,孩儿告退。”“去吧。”高务实点头说道,然后似乎想起什么,又把刚刚转身欲走的高渊叫住,叮嘱道:“秋水渐寒,不得戏水。”高渊面色微微一垮,但显然不敢如何表露,低头应道:“是,爹爹。”等小高渊一走,刘馨就忍不住笑道:“每次见你们父子对答,我都觉得特别有意思。”“怎么说?”高务实这时不必摆父亲架子,也微微露出了笑容。“也没什么别的,就是觉得这当爹啊……还得是在‘现代’以前。”刘馨摇着头道:“咱们那时候呀,我回头想想,那多半不叫当爹,怕不是挂着当爹的名号在做长工。”高务实也笑了,不过他没有就此展开,而是很快问道:“刚才那封信你已经提前看过了,秘书处有什么建议?”“秘书处没有建议,因为这件事首先在于你对日本今后的处置态度。”刘馨道:“简单的说就是,如果你打算在将来的日本扶植德川家,那么德川家康这次的提议就很不错;如果你没有这个打算——无论是你想直接统治日本,亦或者扶植对象并非德川家等,那么德川家康这个建议就毫无价值了。”高务实听完似乎没什么反应,大概也就是默认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其实相较于德川家康的提议是否具有现实意义,我觉得更有意思的反倒是他所表现出的态度。”刘馨想了想,问道:“你是说,他打算用你和甲斐姬的儿子做他嗣子的提议,这个举动本身所蕴含的意义?”高务实点了点头,刘馨则蹙眉道:“可你不是多次说过,日本武家重家名而轻血脉么?按照这个前提,他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对呀。”“传统的确如此,但你有没有想过,所谓‘重家名而轻血脉’本身是有前提的。”高务实目光炯炯,道:“前提就是‘保存家名’和‘保存血脉’之间出现了矛盾,二则不可兼得,只能择其一而为之。”刘馨反应过来,诧异道:“啊……你是说德川家康意识到如果他要保存血脉,则家名就将不可维系?”高务实伸出食指在书案上用力点了两下,道:“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德川家康已经意识到不久之后的日本将要出现大变,而届时能够决定日本走向的人不是丰臣,也不是德川,而是海贸同盟——也就是我。”刘馨颇为惊叹地道:“难怪你一直很重视此人,看来这家伙还真有些眼光,不过他为何突然看明白了?”高务实想了想,道:“我觉得应该是丰臣秀次之死所导致。”“一个二代的死,真的有这么严重?”刘馨似乎觉得有些不解,纳闷道:“若是丰臣秀吉与丰臣秀次之间的关系是李渊与李世民那样,那么秀吉杀秀次的后果的确将会非常严重,可是秀次的功劳没那么大吧?既然如此,他的死应该也没那么大的影响才对呀。”高务实摇头道:“你这个类比不对,李渊的儿子一大堆,夺取天下之后光嫡子就有建成、世民、元吉哥仨,其中无论死了谁都不要紧。甚至夸张一点说,就算这哥仨全死了也未必就有大麻烦,庶子照样可以继承——只要嫡子全殁,庶子的继承权也是无可争议的。况且李渊不仅儿子多,而且他们在李渊晚年时大多已经成年,李唐并不需要担心主少国疑,这是完全区别于当前日本局势的。而秀吉早年可是一个儿子都没有,这才不得不过继了秀次作为继承人。到了晚年,先是有了一个鹤松,但很快夭折了。现在这个阿拾还在襁褓之中,能不能顺利长大都没准呢,秀次却先被诛杀了。他的死令本来人数已经很少的丰臣家族变得血亲更少,一旦秀吉本人去世,丰臣政权不仅主少国疑,而且将陷入完全没有亲属藩屏的危险状态。”刘馨这时已经进入状态,接口道:“如果丰臣家的实力依然强大,其实这个时候还能维持统治。毕竟从秀吉最后的安排来看,他对威胁最大的两家大名德川、毛利都是有防备的。德川周围、毛利两川周围都被他安排了丰臣系大名扼守,只要他的继任者或是实际主政者能维持丰臣政权内部稳定,等到继承人成年并建立威望,危机也就过去了。不过从你之前告诉我的历史来看,最后还是德川家康技高一筹,不仅挑动了丰臣政权内部武将派和奉行派之间的内斗,而且在关键时刻敢于动兵……如此看来,日本今后真正厉害的人物恐怕就是德川家康了,我想你不会同意他的建议。”高务实笑了起来,道:“扶植傀儡的前提是对方适合当傀儡,而‘适合当傀儡’的前提则分两点:一是对方的实力不能太强,要处于自己完全有能力控制的范畴之内;二是对方要懂得审时度势,不会动不动就来个鱼死网破。”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德川家康其实是符合第二条的,他是个非常能忍的人,不权衡得清清楚楚,确保了几乎必胜,他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