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假意把自己的弟弟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走,二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曹子建昏昏沉沉地被与曹丕出了城,这小酒馆并不起眼,名叫“丛台酒馆”,只有两层楼高,门脸也很小,地处幽僻,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
“子建,丛台酒原本叫赵酒,是战国赵武灵王最喜欢的佳酿。二哥知道你喜欢饮酒,遍寻多家酒肆,这才找到这沧海遗珠。”
曹子建昏暗的眸中终于有了些许亮色,“‘灵王欢悦呼丛台,美酒十千醉不辞’!此酒以甘泉酿制,为稀世珍宝。历史上曾因赵酒引发了‘鲁酒薄而邯郸围’的赵楚之战!”
曹丕但笑,“子建果然博学,我们今日便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曹子建本以为自家二哥会因为他和甄姬的传闻而怨恨自己,却没想到他根本没提这件事,和从前一样关心照顾自己,还为他寻来消失了百年的绝世佳酿。他心中一阵温暖,刚一进门,便见一白面书生,正自斟自饮,摇头晃脑地念着一首诗。
曹子建惊喜道:“德祖?”
杨修见曹氏兄弟一起来了,也很是惊诧,连忙站了起来,“修见过二位公子。”
曹丕张罗着让他们入座,“今日没有君臣,没有长幼。我们许久不曾开怀畅饮,就忘却身份、忘却烦恼,痛饮彻夜!”
“好!”曹子建豪爽地自己先倒了一满杯,浮一大白。“清冽甘润,入口绵长,回味不绝,真是好酒!二哥,德祖,我干了!”
荷烨看得直皱眉,“难怪苏道长说这段我们非得自己看不可。禄存这又是在憋什么坏呢?”
洛汐面色一沉,一字一顿道:“大名鼎鼎的夜闯司马门要来了。”
这一夜,临淄侯与主簿杨修一同从司马门飙车飞驰而过,如同一道耀眼的明星划过夜空,绚烂而妖冶,一闪而过,却足以载入史册。
“那驾车的小厮是曹丕的人!”即便蒙着头巾,荷烨还是把他认了出来。
洛汐叹道:“司马门一向是最为敏感,除了皇帝,就算是太子也要下马落轿。曹子建这次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卫兵一拥而上去拦马车,酩酊大醉的曹子建掀开车帘,一打马鞭,“快让开,你们不认得我么?我是临淄侯!何人胆敢拦我!”
“我是临淄侯曹植,未来的太子。他是主簿杨修,未来的丞相——”
他抢过小厮手中的缰绳,自己取而代之,他的驾车技术不知道强过那小厮多少倍,马儿四蹄如飞,衣袂临风,竟如腾云驾雾。
这一刻,没有兄弟,没有父子,没有君臣。他不再是任何人,不是谁的弟弟,不是谁的儿子,也不是谁的臣子。他只属于他自己。夜那样长,仿佛没有尽头。他恍然梦到过很多次,自己孤身一人打马飞驰,天地、宇宙无限缩小又放大,把他包裹其中,而后远远抛出去。
他近乎疯癫的笑声响彻司马门,不要说守卫,就算是在暗中观察的禄存都有些吃惊。
“他竟醉成这样?”
这个千古第一的才子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何为藐视权贵,放浪形骸。他放声高歌,只留下一个昂首挺胸的背影,仿若癫狂。却无人看见,他指间颤抖,指甲都陷入肉中,掐出道道青紫。两行清泪被带起的劲风吹散,零落飘荡,正如这一夜的繁星。
洛汐阖眸,不忍再看他,“至情至性,竟做出这样的事来把到手的储君之位拱手让人。在他心中,手足之情,终究重过生死。”
“他根本没醉……竟然是故意……”荷烨也被他惊世骇俗的行为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太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啦!”
洛汐道:“杨修倒是不冤,他手中为他的权谋而死的亡魂,足能染红这驰道。”
“真是猪队友啊,杨修估计这时候悔得肠子都青了!”荷烨咋舌,“只可惜,曹丕永远也没法知道,他这个傻弟弟为了成就他的王位,到底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再漫长的黑夜,也总有夜尽天明的一刻。曹操震怒,接踵而来的重罚,曹子建始终坦然应对,不管是酷刑还是禁足,他都一一承受。不久之后,曹操立曹丕为太子,一切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