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沙澄将问题由礼部呈上去给汗阿玛的时间里, 胤礽又在礼部的宗卷室内查找了数封之前荷兰之前与大清之间往来的文书记录。
曹珍也帮着他一起找文书,只是他不懂荷兰文字,只能从大清官员的记录之上找。
“前朝与先帝时期的记录上,将这个国家称呼为‘红毛国’。”
“殿下, 记录上说‘先帝年间, 红毛国使者态度诚恳, 屡次恳求向大清称臣纳贡, 希望能够五年纳贡一回, 而先帝宽容仁慈,准许红毛国称臣, 并且宽限他们八年纳贡一回’。”
“先帝年间,荷兰对大清的用词,确实有卑微之意,他们在求大清准许他们纳贡?”
胤礽想一想就觉得不对劲, 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歇后语动画《黄鼠狼给鸡拜年》。
文书当中并没有记载当时回馈给附属国时, 大清给了荷兰多少好丝绸,好茶叶, 胤礽找到的荷兰文书原本中,也明确提到了“向您称臣”的词句。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汗阿玛继位的第二年,荷兰使臣再次顺利上贡, 贡品颇丰?可以伸缩自如的西洋剑,四匹洋马, 记录上写的‘凤膺鹤胫’, 鸡与白鹤?”
胤礽与曹珍大眼瞪小眼。
“很丰盛吗?”
曹珍摇头如拨浪鼓:“也太……”寒酸了吧?
“殿下, 民间有《荷兰入贡》诗。”
曹珍还查到了康熙继位后第二年的诗词记录, 胤礽瞅瞅那意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四方蛮夷争着要来向我们称臣,鲛人终于见到了龙颜……
时间一直持续到大清与郑氏开战,荷兰寻求合作时候的口吻顿时就变了。
就像是饿狼看见了新鲜的肉,眼睛都快绿得发光了,恨不能立即来分一杯羹。
胤礽与曹珍将找到的这些资料都给整理成文。
帝王忙于政务没那么多闲空去关注这些,胤礽却有大把的时间去琢磨这些被封藏在格子中的文字。
胤礽神秘兮兮地凑到胤禛面前,问他:“四弟弟的记忆中,可有荷兰这个国家,你对它了解多少?”
胤禛道:“荷兰?红毛国吗?他们是大清的附庸,多次上贡给大清不少好东西。”
胤礽一听胤禛那话,顿时就面露失望之色:“你也这样以为吗?”
胤礽:四弟弟上辈子过得稀里糊涂,孤这样认为是有依据的。
“他们的国王可有亲自来朝见过汗阿玛,向汗阿玛下跪称臣过?可有国书能够证明他们是大清的附庸?”
胤禛沉默了:“他们给大清进贡了新式鸟枪,虽然很快就有戴梓将这种鸟枪给仿造了出来。”
汗阿玛将仿造后的鸟枪回赠红毛国使者,展现出了大清当时作为大国的浑厚实力,狠狠挣了一回面子。
胤礽竖起耳朵听见了关键字。
新式鸟枪!
戴梓仿造!
“还有呢?还有呢?”
胤禛一脸茫然:没了啊?还能有啥?
胤礽恨铁不成钢:“你就是个糊涂蛋!”
胤禛:“……”
太子突然之间的嫌弃,将他给喷懵了,等胤礽蹭蹭离开,胤禛这才反应过来,气得头顶冒烟,鼻孔直喷气:“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爷是糊涂蛋?!
爷要是糊涂,还能将汗阿玛晚年留下来的烂摊子收拾齐整,将亏空的国库给经营充实吗?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胤禛气得连着两天没吃下饭,想起今日胤礽那恨铁不成钢的小眼神,心里头就不服气,连续两天去上书房等胤礽出现,可胤礽愣是没再来过,这让巴不得要揪住他好好与他说道说道的胤禛更加憋得内伤。
开春是全国上下最忙碌的时候,一年之计在于春,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皆为新的一年到来做好准备。
康熙的御前堆满了奏折,放在以往,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会坐在帝王御案侧,替他分担一些奏折,处理一些不那么紧要的内容,而现在,那个身影不见了,御桌边上顿时就冷清了不少。
康熙沉浸在奏折中有一段时间了,期间喝了三杯茶水,而梁九功不断地为他添置新的温茶。
书房的西洋钟响起了清脆的钟鸣声,不知不觉,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康熙抬起头,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御案边空荡荡的小书桌。
孩子才离开身边多久,心里就止不住得牵挂上了,以前在身边的时候嫌弃他烦,现在不在身边,又不习惯这种冷清的寂寞。
许是猜到了康熙在想谁,梁九功低声道:“太子殿下此时应在礼部的主客清吏司看笔帖式翻译文书。”
康熙淡淡道:“朕可没想他。”
梁九功低下头:是,是,您没想,您没想还频频看太子殿下的桌子?
“是朕让保成去礼部历练的,”康熙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长期久坐后要定时活动,这是太医们叮咛的话语,帝王自己不在意,但梁九功记住了,胤礽也记住了。
有的时候事务忙碌而忘记起身活动,梁九功不敢打断帝王沉思,太子却会打断他,说服他起来活动活动。
不知不觉,康熙自己也下意识养成了习惯,再忙碌,每一个时辰会起身活动一下。
一切都是因为太子那小破嘴说的话,给康熙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汗阿玛,久坐不动会得痔疮。”
痔疮这种隐疾,没什么好避讳的,是个人都会得,尤其年纪大了抵抗力不好,肠道与□□的弹性会减弱,饮食稍稍一不注意粪便硬结,或是过度疲劳休息不好,久坐不动等就容易得。
太皇太后就有痔疮,都是年轻时候过于操劳所致,这不一直都有好好养着,已经好多年都没犯病了。
康熙又一次想到了儿子那不正经的小破嘴,之前当场听了想揍他小屁股,现在回想起来,又忍不住勾起唇角。
这样的活宝,怎么让他给生出来了呢?
西洋钟约走了十分钟,康熙又一次坐回到了御前。
“皇上,礼部尚书沙澄请奏面圣。”
自从胤礽去了礼部以后,沙澄隔三差五地就要面圣一次,那张讨债一般的老脸出现在康熙面前的频率比之前的五年都要多。
康熙并不意外沙澄会再来找他:“宣他进来。”
“朕将保成送去礼部历练,目地就是想让礼部之中文官们的温雅风气可以好好地影响一下他。”康熙失望道:“沙澄到底还是辜负了朕的期待啊!”
梁九功昧着良心附和着:是的,没错,沙大人搞不定太子殿下,他无能!
“让朕看看这次沙澄又打算如何告状,”康熙面无表情道,直接越过了生气这个过程,率先主动做好了替太子收拾尾巴的准备了。
最让康熙觉得有趣的是,沙澄告状管告状,等康熙提出要惩罚太子时,他又会转口夸起太子的好,一边阻止康熙惩罚太子,一边又强烈请求康熙:求您快管管太子殿下吧!
康熙:朕要是能管,还会将他送去礼部?
梁九功无奈笑道:“太子殿下所做之事并无过错,沙澄大人也没办法。”
若太子真在大事大非上犯错,沙澄就不是找康熙告状,而是上奏弹劾了。
这不,沙澄前来将译文一事上告康熙,并出示了一份笔帖式所写的译文,及太子令笔帖式更改后的译文。
翻译上出问题,这事非同小可,沙澄直言道:“笔帖式并无亵职,其所作之译,皆承袭自前人,用词遣句并无过错。微臣令另一位笔帖式翻译此文书,所得结果与之相差无几。”
难道问题就出在太子身上了?
沙澄又道:“太子殿下所给出的译文也并无过错,只是用词略有不同。”
这一切都怪在两国之间的文化差异上,谁都没错,所造成的结果却截然不同。
康熙看了一遍胤礽直译出的荷兰文书,这份文书背后的代表人,是荷兰国王“亨德里克·卡西米尔二世”,其中用词也代表着同辈之间的“平等”交流,并无附属国对大清的敬畏。尽管那用词客气而友好,在对比笔帖式翻译出来的文书后,这里面的味道就全然不一样了。
“去将太子叫来。”
胤礽早就在外面等候多时了,康熙一叫他进去,他开门见山便将自己与曹珍整理好的文书递给康熙。
“儿臣将荷兰使臣几十年来与大清往来的记录都整理起来了,并且发现,他们的称呼字句转变,是从大清与他们合作攻打金门开始的。”
“荷兰想要的台湾心思很明显呢!汗阿玛。”
康熙挑了挑眉:“朕知道他们想要,现在台湾已经是我国国土,他们别想占去分毫。就那红毛子的军队,大清海军可以轻松应对。”
“那汗阿玛,这事儿您打算怎么处理?”
“译文一事,需要整改,”康熙道:“莫要以我国之言润色,还是直译为好。”
沙澄鞠躬:“微臣遵旨。”
康熙还想出了一个解决方法,若是一开始笔帖式无法控制用词,则请三族笔帖式,分别翻译成满、蒙、汉三种译文递交上来,可供互相对照语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