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南营和漕运衙门一并受命进城的兵丁,有一千多人,大多被调到宝祥泰来,奉命救火。呼喊声和车轮声响成一片,有潜火队准备了挠钩、刀锯、斧凿、杠索。士兵们穿戴号衣、号帽,扛着水袋水龙,推着机桶前来灭火。“一队上!”头领模样的武备一挥手,三名士兵一起操作的机桶车上,喷出拳头粗细的清凉水柱。道道水柱浇到火上,骇人的事发生了。只见那黑色火焰居然点燃了水柱,顺着轨迹燃烧回来。若不是几个兵丁见事不好,急忙把家伙事丢开,只怕要出人命,即便如此,几架救火的机桶车也被烧成了灰烬。眼前的火场没有半点黑烟,只有焰色浓黑的邪异黑火,面露恐惧之色的士兵彼此嘀咕。“妖火,这是妖火啊。”“都让开!让开!”数名龙虎皂役掐诀念咒,数道水蓝纹路的符纸被撕破,扔进火场,这些都是有破邪作用的灵符,妖火也能平息。不料灵符扔进火场,立即引发了剧烈的爆炸,几点黑火反扑回来,沾在一名皂役的袍角上。这皂役吓得亡魂皆冒,天师道的袍服都繁琐,这时候想脱已经来不及了,眼看黑火沾上他的脚跟,一团白蒙蒙的水雾砸在黑色火焰上,这才把火焰浇灭。“我来吧。”李阎骑在飞雷马上,姗姗来迟。眼前整个宝祥泰烧得只剩下些架子,还有蔓延开的趋势。他从得胜钩上拔出“撼江”来,朝前一劈,只见道道白色水汽成刃状飞了出去,和黑色火焰纠缠一会,双双寂灭。“好家伙。”李阎勒住马脖子退后两步。“这样下去可不划算。”这黑火无物不燃,迎风就长,可李阎发动龙吐雾可是极其耗神的。李阎当即立断,撼江戟戳在地上,白色水汽往外蔓延,花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把整个火场外围包裹住,隔断了黑火的去路。“拆房!把火场周围的东西都挪开!”在场兵丁充足,干活利索,千多人忙活起来,很快,火场周围便为之一空,连一根落叶子都瞧不见了。上次救洪,和李阎有过一面之缘的武备凑过来问:“李镇抚,接下来。”“接下来,便叫它烧罢。”李阎道。这武备才点头,有几名差人模样的官差听了,赶忙跑过来,冲李阎抱拳:“镇抚大人,我们奉命去陈府拿人,可府上的人都说,主人们今天都到宝祥泰来了,眼下火这么大,我们如何交差,请镇抚大人示下啊。”李阎目视眼前翻滚不休的黑色火场,若有所思的样子,差人又重复了一遍,李阎才回过神来:“回去如实禀报,你上头知道该怎么做。”“大事不好!大事不好!”有鸣锣的小番沿街纵马,腰上,大胯上全是血迹,他吼得额角绽出青筋:“知县大人死了!知县大人叫人杀死了!”李阎听了,第一时间要发起对查小刀的回话,可顿了一下,又放弃了这个行为,他一扯缰绳,飞雷马会意冲了上去!那小番本就惊慌,宣的又是一县的父母官遇刺身亡这种形同谋反的大事,哪里会避让行人,只半个呼吸的功夫,两马眼看交错,飞雷的鼻孔喷出两道白气,对面的马哀鸣一声扑通跪倒,把马背上的传令小番掀出去三米多远。李阎这才拨马转身,冲小番怒喝:“胡说八道什么?”小番坐起来,看到是个穿甲胄的将军,也不敢争辩,只是哑着嗓子大喊:“是真的呀大人!那贼人踹倒了堂鼓闯进衙门,割下郑大人的头颅,便逃之夭夭了。”“那贼人奔哪里去了?”李阎问道。小番眨着眼想了一小会儿:“天妃馆!吴克洋大人和李侯爷都住在那!”李阎不再理他,座下飞雷嘶鸣一声,沿着人迹稀落的大街向天妃馆跑去。————————————————查小刀左手抓着一只黑布包裹,脚下躺着二十来个把守的兵丁,领头的百户被他撅折了手臂倒在角落,他在天妃馆门口驻足了一小会儿,便闷头进去了。进了大堂,查小刀的视线越过满眼的花灯和针绣绒毯,楼梯口站着一个满身华服,满身酒气的男人。“是你。”这人见到查小刀,神色大为惊讶。那天见过面,查小刀认得李复开,李复开也认得他这个把陈二的打死的小军户。“你敢逃狱?”李复开指着查小刀大声道。“淮安侯。”查小刀点点头,迈步往楼上走。他满身杀气,手里的包裹还滴淌着血,李复开见到这样骇人的光景,再多的酒也醒了。可李复开毕竟是军旅出身,又是国亲贵胄,他浑然不惧地瞪着查小刀:“混账,你要造反么?”说话间的功夫,李复开惊恐地发现查小刀已经上了楼,几十级台阶对他好似两三步一样轻松写意。他一时间胡思乱想,莫不是冤魂索命?那也索不到我这里来啊。犯嘀咕地时候,查小刀一记耳光抽了过来,李复开拿胳膊一搪。他却没看见查小刀的食指上有道黑色火苗,正拍在自己的胳膊上。那黑火迎风就长,顿时把李复开整条胳膊吞没进去。查小刀正要去找吴克洋,那李复开惨嚎一声,黑火居然熄灭了。李复开的右手衣服也烧光了,隔壁通体赤红一片,被蒸熟了似的。他强忍疼痛,趁查小刀不注意,冲进自己的房间,一掀枕头拿起来什么物事。满面狰狞刚一转身,鸱吻单刀迎面而来,利落地戳碎了他的喉咙,李复开顿时死得不能再死。查小刀太阳穴一突突,他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一刀击杀李复开后两个后跳拉开距离,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好一会,查小刀才走过去。李复开已经死透了,他手里死死捏着一个金色皮囊,外头描龙画凤,穿着金线,拿一根深红色的兽筋扎紧,卖相非凡。查小刀扯了两把才把皮囊夺下来,他打开一个小口子,发觉里头是一金一紫两颗乱转的丹丸。【太阴罡箓】【太阳罡箓】查小刀把皮囊收起来,他凝视着李复开死不瞑目的眼睛,把从陈府上搜刮来的账簿统统丢到李复开脸上,想了想,干脆把裹着郑渊宁人头的包裹也扔在了这。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有些虚弱,还有疲惫,叫他庆幸地是,郝氏夫妇那不忍描述的死相,似乎模糊了很多,连一些抚不平的,每每想起来心里就是一阵刺痛的事,他面对起来也似乎坦然了些。对他来说这便够了,多的他从不去想。他很早就学会了不钻牛角尖这种最基本的社会哲学。就是对不住大阎了。查小刀扫视屋里的摆设,见盆里的水还温,就着洗了把脸,又捡了两块桌上苏州产的点心吃,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自己没见着。他两步跨出房间,正看见吴克洋翻窗逃跑,等查小刀追到窗户,外头有个盛怒的声音大声发号施令。“放箭!”蝗虫般的箭雨把查小刀逼了回来。“切。”查小刀目送狼狈的吴克洋被一队人马簇拥着接走,整个天妃馆被持劲弩强甲的兵丁重重包围,心里骂了一句。李阎才到,他下了飞雷从外围挤了进来。薛声皂和朱昌运一个手抚额头,一个怒目圆睁,两人见到李阎,顿时把怒气都洒到了他的头上。“李镇抚,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知不知道郑渊宁死了?河道衙门的苏建元也死了?贾金灯是我龙虎山的人,你的人凭什么杀了他?他还要杀小侯爷,杀知府!”李阎看了一眼楼上,朗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此人居然丧心病狂,做出这等耸人听闻的勾当!李某的责任李某会担,但眼下要紧的,是先救吴知府和小侯爷出来,再做打算。”“小侯爷已经死了!”一旁头发散乱,一瘸一拐的吴克洋在一众兵甲的簇拥下突然开口。他是下午才知道猪婆龙王被诛杀的消息,那时节正望着陈天放给自己的书信发呆,想起这些年为陈府做的勾当,也有几分羞愧。只是官场往来,讲究恰如其分,和光同尘。没有陈天放的扶持,他一个举人出身,也定然是做不到如今宁波知府的位子,何况半个浙江的人都巴结陈氏,抬举陈氏,绝不差自己一个。若是等自己调离了浙江,猪婆龙王再死,那就好了啊。他本是这么想的,听到门外有李复开的怒吼声,本来他也不甚在意,只当小侯爷发脾气,后来有惨叫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