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塔空寺。“既然是赵先生所托,我自当是尽力而为。”无畏三藏的手掌沁在浑浊的白色冷水,好一会儿才拿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捻起胚料按在盘子上。“我姓李,李阎,上次在洛阳我们见过。未请教师傅姓名。”“火珍。”无畏三藏,或者说火珍僧笑着回答。“你且等我。”火珍僧披着红褐色的僧裙,可大半条胳膊依旧暴露在空气当中,虽然是下午,可院儿里已经很冷了,两人说活的时候嘴里甚至能喷出白雾。一连三个小时过去,李阎就坐在火珍僧对面的马扎上。注视着火珍僧用各色油料捻在起一起,最终塑成一只由红渐白,团簇的油酥花。不料火珍僧又拿起铁丝和竹架摆弄起来,丝毫没有理会李阎的意思。“……”入夜了,星月寂寥。院子里的温度在零下,终于,火珍僧招呼了一声,院外面走进来几个年轻的僧人,把做好的油酥花送了出去。火珍僧这才看向李阎。“等久了吧,失礼失礼。”李阎摇头:“怎么会,天寒地冻,火珍师傅小心身体才是。”李阎拿眼神示意,原来火珍僧冻得发红的双手,上面还留有陈年累月的冻疮伤疤。“说起来我倒不明白。十类当中,灵五仙的肉身不如顽五虫不假,可总不至于……”李阎的天命雅克已经有了六七成火候,相隔数米,李阎甚至连火珍僧的关节滑动,脉搏,乃至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断定火珍僧有严重的关节炎和肌肉萎缩。如果说李阎自己的肉身是一座澎湃的火山,那眼前这个老僧人,就是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身体状况比起普通人也有所不如。“五虫五仙,差之一字,谬以千里。五虫以筋骨为能,五仙却不必,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何况密宗讲苦修,针板水火,雷劈石磨,皆以苦弱血肉,参悟佛理? 合该如此。”火珍僧想了想? 又说道:“我过去听说李施主的所作所为,今日又见你五官面貌? 料定李施主是个贪莽之人。我刻意怠慢? 你即便心有城府,面上不显。内心也该有计较。某虽不才? 必能察觉一二。可我没有想到,你枯坐了大半天? 心中却无半点焦躁怨怼? 见我气血衰朽,还能生出几分物伤其类的感触。只怕我再拖延你个半把月,你也不会生气。这实在是难得。也难怪赵先生肯帮你的忙。”李阎咂摸好一会儿,也没弄清楚? 这火珍僧是骂自己? 还是夸自己,眼下有求于人,只得笑笑说:“我一向敬老。”火珍僧从暖壶里倒了两杯热水,送到李阎手里,又说道:“不过这下却难了? 施主若能对我生出恼意,心火动摇? 我才有法子,在不知不觉之间? 诊一诊施主的泥丸宫,好下个论断。眼下施主情绪四平八稳? 我倒不知道? 你愿不愿意直接敞开泥丸宫? 叫我一探究竟?”李阎不假思索:“探医便要信医,否则我又何必来呢?师傅请吧。”“好。”火珍僧好生利索,伸手探向李阎的脑袋,李阎既已答应,自然不加阻止,他闭紧双眼,但见一尊半红半金的异样佛陀跳入自己的泥丸宫中。那佛陀红的一面,好似血肉白骨浇筑,脚下踩人头,腰间环白骨,手中持肉莲。种种残忍之相,狰狞恐怖欲望,使人不忍直视,金的一面法相庄严,异香扑鼻,面貌和蔼尊严。“李施主不必惊慌。我昔日本法尊未大成时,大千阎浮中已经没有无畏三藏的法身,只得将将合了一尊假称哲布的密宗魔王。”火珍僧说话时,有男女老少不同的声音响彻李阎泥丸宫中整个北极炬,云中君,无支祁,姑获鸟,乃至手持三五斩邪剑的李阎本尊魂魄都如临大敌,平时绝不和谐的四相居然凑在一起。“诶?”两面佛陀眼见本尊手中的法剑,一时间也惊疑不定。四相当中,属无支祁最为桀骜不驯,此刻两面佛入得泥丸宫,也属它最为恼火,直接打了个喷嚏,口鼻间一道白色雷光只扑无畏三藏。只见红面魔头高举肉莲,雷光一碰,霎时消散。无支祁还要再动,却被云中君阻止,两相对峙。这一尊金红佛陀气势之足,以一压四,连心高气傲如云中君,也知恶斗起来绝无胜算。不敢率先发难。“……”无畏三藏的眼光在李阎本相上打量了许久,转身便出了李阎的泥丸宫。李阎睁开眼,火珍僧两只手揣在一起,正做苦思状。“师傅?”李阎问了一声。火珍僧这才抬头:“啊啊,我又回忆起当初鳞·丁酉二十四号果实的封闭,当时便奇怪,就算张义初瞒天过海。那果实权属也该有你一部分,原来你要了这两把唯一级别的法剑。也难怪,当时你连代行者都不是,失了一魂一魄和死亡无异。没有这两把法剑支撑,阎浮不会认可一个完成之后,行走即可死亡的终极事件。”李阎苦笑,自己当初哪里有得选?时至今日,阎昭会中还有人认为是自己和朏朏合谋摘了果实,只是自己也没法辩驳。“师傅,闲话待会再说,我现在如何?”李阎不愿再提及旧事,他有预感,他早晚还要再回大明。“哈,很复杂,那两把三五斩邪雌雄剑,正如鲠在喉,卡住你的神庭之路。”这个说法和忍土一般无二。李阎点点头:“那我该怎么办?”火珍僧却没有回答,反而转移话题:李施主是二席,母冠的资料也看了不少,你对本法尊和本法身了解多少。”李阎如实回答:“本法尊是吞噬一个六司级别的本法身,要求和传承同种同源。至于本法身,是让肉身,魂魄,传承浑然一体,再造天地,从此无要害之说,本法身即便有一根毛发,一滴血存在,都有复原的可能。同样位列六司,本法身也天生强过本法尊。”“不错。然而最早,是没有本法尊六司这个说法的。六司无一例外,都是本法身。而本法尊的由来,却和神庭有关。”“哦?”李阎来了兴致:“大师,仔细说说?”火珍僧道:“阎浮行走的整个发展,以一个加速度进行。一百多年前,阎浮行走尚对五方老的概念一无所知,只有极少数的五虫天才,才能以本法身的法子,踏入六司境地。赵先生初入阎浮时,便是那样一个年代。他一入阎浮,便毅然决然先走神庭,可惜时局太紧,思凡又步步紧逼。赵先生不得不放弃神庭,而改修灵五仙。”“那个时候的赵先生,神庭距离第三阶段大成,只差一步,如果他能完成,那应该是阎浮行走历史上第一个比肩五方老的存在。那个时候,只有极少部分土著,和当时的思凡主,被认为是有五方老的实力。可惜他没有走完。”“即使从头再来,重修灵五虫,赵先生依旧不同凡响,是当时的五仙第一。那个时代,阎浮行走完全不能和思凡主正面对抗,只能利用灵五仙的各种权限躲避,牵扯,故而地位崇高。可五仙肉身孱弱,那时候又没有苏灵的凛冬药剂,几乎不可能成就本法身六司,而为此缔造全新思路的人,正是走过神庭的赵先生。”“所谓神庭之主,并不必亲自结合神庭中诸多仙虫,只需册封统帅。神庭第一阶段的所谓洞观天地,只要求魂魄肉身结合。至于如何降服神庭中的仙虫,那是之后的事。赵先生便想,如果三者合一是本法身,魂肉合一是神庭,叫传承夺了肉身是走火入魔,那如果只结合魂魄和传承,是否可行呢?这便是本法尊的雏形了。”“开始也受挫,可最终成功了,所谓本法尊只需锤炼传承和魂魄至一体,再找一道神智磨灭的本法身结合即可,这顿时让阎浮行走多了一大批的六司出来。也让许多的灵五仙顿入六司境界,包括我。”“所以神庭第一阶段的洞观天地,本法身,本法尊,这三者的法门应该说是系出同源,只是合法不同而已。”“其中本法身最难,要求行走天性和传承近似,如合狰者必有除恶扬善,浩然之正气,如合鹏者,则有吞天吐地的志气和意志力。是最讲天资的,强求不来。“本法尊其次,它要求神智磨灭的外物法相,让魂魄和传承结合,容易性情大变。”“最容易的就是神庭,魂魄肉身本属同源,只要有合适的刺激,结合不过水到渠成,等闲事耳。我密宗中便有诸多法门,能让魂肉合一。正因如此,赵先生才叫你来找我。”李阎苦笑:“你说神庭容易,那我为什么这么困难?”火珍僧叹了口气,既而话锋一转:“李施主,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病入膏肓。”李阎眨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