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沈煊下衙回家,却见到了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一眼见到来人, 沈煊几乎快要认不出对方来了。
毕竟也当了几年的院友,两人也曾有一段儿交好期。哪怕后来关系冷淡,顾兄在他眼中也一直是个谦谦君子的形象,且因为出身书香门第,一举一动之间雅意天成。
然而现在站在他面前这位,身形消瘦,眉目憔悴,甚至尚不过三十几岁,鬓角却已经染上了些许白霜。
隐隐发黄的面色, 苍白的唇色无不昭示着对方刚刚大病初愈的现状。
这让沈煊一时间难以回过神儿来。
而见到沈煊过来, 顾况赶忙站起身来, 冲着沈煊深深的鞠了一躬。声音还带着些沙哑却也极为郑重:
“多谢沈大人恩义, 况没齿难忘。”
对方大病初愈,又这般动作, 眼看身子已经有些摇晃了。沈煊赶忙上去扶起对方。
“顾兄严重了, 小弟也不曾帮到些什么。顾兄能平安回来,全赖自身持正之故。”
听到沈煊的所言, 顾况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若非沈兄之故,人家衙门哪里会理会我这小小举子,更不要提重新取证了。
没有沈兄,如今为兄我怕是也跟那些举子一般, 功名被废,此生再不得入仕。”
顾况说起这些, 登时忍不住红了眼眶。监牢这些日子, 他是真怕啊, 怕自个儿以后再也回不去了。更怕家中妻子儿女受他牵连。
科考舞弊,那是何等大罪。到时候子孙怕都要受到连累。顾家几代书香,到他这里要是落得前途声明尽毁,他怕是立时死了都难以去见列祖列宗。
想到这里,顾况又对着沈煊深鞠一躬:“况代表顾家感谢沈兄恩德。”
看着这样的顾兄,沈煊忍不住叹息:“顾兄一向沉稳,当初却又为何那般冲动?”
只要肯仔细打听一番,便可知晓言大人并未出过什么诗集,更别提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学子身上去买了。
若非如此,仅仅是跟那位“祸首”交往过几次,怎么也不能受这般的牢狱之苦。还差点就声明尽毁。
哪怕沈煊一向不爱评价他人是非,此时也不得不说一句。
顾兄此事做的实在是太过糊涂。
听出对方的未尽之语,顾况此时却没有丝毫脸面去回应。他能说自个儿是因为不想输给对方才这般急躁的吗?
看着彼时的好友,目光还是一如既往清朗。他不由想起对方还是少年的时候。
彼时顾老师还未回来,两人关系也是颇为不错。那日,有位老翰林突然告老回乡并打算日后长居此地。学里众人得此消息后纷纷蠢蠢欲动,他们四人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没能想到的是,前去的众人纷纷铩羽而归,唯有那个连秀才都还不是的知府公子得以拜入席下。
得此消息,当时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却是立即将买来准备送出的礼物收了回去,并且只字不提前去拜访之事。
哪怕过了许久,顾况依旧记得少年那清亮的目光。
“那位大人既然已经不顾惜声明收下知府公子且对上门儿的青年俊才一一拒之门外,怕是心中必有所求,就算此次真能收下咱们,有知府公子在前,认真教导咱们的可能性也不大。
倒不如在等上一等,打铁尚需自身硬。只要自个儿学问好了,说不得日后咱们自有良师可求。”
事实证明,当年沈小弟的猜测是正确的。
之后不到一年,沈小弟便与顾老师形似师徒,张子健随后也顺利拜得大儒为师。而那位大人后来收下的弟子,却是十天半个月的都难见到人家一面儿。
几乎白白担了个师傅的名头。
可惜那时,他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小弟那份儿静待机遇的淡然。
明明都姓顾,他这些年殷勤备至也不见老师态度有所软化,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了老师的青眼。
一念之差,他当时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做下了那等事情。
此时看着对方依旧清亮的眸子,顾况心中不由更加羞愧的难当。见此时房间内并无闲杂人等,顾况咬了咬牙,终归将折磨他这么些年的隐秘脱口而出。
“沈大人大恩,在下实在有愧!”
沈煊一懵,这语气不对啊,难道对方方年有什么对不住他的事儿吗?
果然下一瞬,便听对方自顾自的说起道:
“当年在下因为嫉妒,曾经对子健兄说过一些挑拨之语,意图离间大人与子健兄的关系。”
沈小弟一直以为自个儿是因为顾老师这才疏远对方,其实那不过是其中之一。真正的原因,不过是他的虚伪罢了。
想到这里,顾况脸上愈发的羞惭了起来,可当他真正说出口后,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
这些年,他每每见到沈小弟,总是复杂难当。一方面,他想要证明自个儿不比对方差什么,顾老师当年对他不屑一顾根本就是错的。而令一面儿,却又时时刻刻为着自个儿的卑劣举动而心中难安。
整个人像是被分成了两半。
今日他将这些脱口而出,无论曾经的沈小弟,如今的沈大人是何想法。他都愿意为自个儿的言行付出代价。
顾况的声音落地后,空气中便是一片静默,也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顾况愈发的坐立难安之际,只听沈煊淡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