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然明白了杨兄的言下之意。
于沈煊自己来说, 倘若不幸落入三甲之流,或许还有站起来的机会。然而于杨兄来讲, 同进士几乎便意味着仕途的终点。
杨兄的身份着实是个难处。
别的不说,只一个商户之子的名头便有着诸多不便。
本朝的商业其实颇为繁荣。一方面,自嘉明帝时期,海外良种的引入,使得流入市场的农副产品大幅度增加。
另一方面,建立在市坊分开的制度被打破以及不再限制商品交易时间,使得商业进一步的繁荣。直至今日甚至已经在国家赋税当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
这也造就了商人地位较之隋唐时期隐隐高了不少,甚至拥有科举入仕的权利。于衣着穿戴方面限制也不甚严格。
然而千百年来在上位者的刻意打压之下,仕农工商观念已经深入人心。
唐时刘禹锡曾经批评商人:“贾客无定游, 所游惟利并。眩俗杂良苦, 乘时知重轻。心计析秋毫, 摇钩侔悬衡。”
柳宗元深怀平民情怀, 但其对商人也是持否定态度:“咨海贾兮,贾尚不可为, 而又海是图。死为险魄兮, 生为贪夫”
一句“生为贪夫”便是这个时代文人对待商户的真实写照。
偏见从来无处不在。
更何况杨父之事…………终归是瞒不住的。
真正到了官场他才明白,在这里几乎是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可言。入馆尚不过几日, 他们一甲三人的身家消息便已经差不多人尽皆知了。
更何况杨家之事,即便过了那么久,在小镇上依旧热度不减。这还是因着杨兄这位举人老爷的关系,大家这才不好明面儿上说什么。
杨兄日后的仕途只会愈发的艰难。
想到这里, 沈煊的眉头皱的愈发紧了。
见沈煊这副模样,杨子修反倒兀的笑了起来。本来冷淡自持的人, 眉眼间却端的是一片柔和, 神色也是难得的舒朗。
“赫之何必苦恼。俗话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非这般的际遇,为兄又哪里能侥幸拜得知州大人?”
他这般情况,日后朝堂之上,也未必都是坏处,端看如何借机了。
这些道理,以沈小弟的聪明,自然也该明白的。方才,到底是关心则乱了吧。这般想着,杨子修眉宇不由越发的舒展了开来。
沈煊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此时着实愣了一下,当初杨兄拜师之时,他并不在当场,这事儿也是事后才知晓的。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因由不成?不过既然杨兄既然连他都未曾说过,那么很大可能便是涉及到了那位蓝大人的隐私。
沈煊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去打听。
看杨兄心中有数,沈煊便已经放下了大半儿的心思。
再不济,官场之上,他们还有对方可以同舟共济。
两人相交多年,有些话倒也不必多说,心中自有一股默契。
相互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送走杨师兄,沈煊回到家中,昏暗的灯光下,却见老爹还在对着礼单细细翻看。时不时的还会皱起眉头。
沈煊见状连忙走上前去。
“爹,都这么晚了,咋还不去睡?这些交给管家就行。”说着一把将剩下的礼单收起,不给他爹多看的机会。
真是,这么大年纪了,还当自个儿还是年轻的时候,这般熬夜,明儿个脑袋定是不大好过的。
被自家儿子这般管教,沈爹却没什么不乐意的,只是拿着礼单的手仍是没有松开。反而颇有些担忧道:
“你爹我看啊,这人下的礼实在过于重了些,你这贸然收下怕是会有些妨碍。”
沈煊愣了一下,也就着烛火仔细看了一番,发现却是如此。
这位毕姓商人零零总总的给的都有快千两银子了。可能是写的颇有技巧,这才让管家没能及时发觉。
这位还是位府城里头的商户,平日里也没啥交集,怎么会突然下这么重的礼。沈煊也觉得颇有蹊跷。因而也是颇为赞同道:
“爹说的是,儿子明儿个就让管家去给人送回去。”
沈爹这才露出笑意,只是仍不忘提醒沈煊。好好将剩下的东西查一查,可别漏掉了什么,平白欠了人家东西,到时候说不清楚。
沈煊连忙应是。这才堪堪将老爹送进房里。
回头看着已经翻阅了一大半儿的礼单,还有一旁衣着齐整,明显是不放心他的老娘。沈煊心中一阵暖意席过。
翌日一早,沈家祠堂大开,沈家族人们个个面色激动,看着已经修缮完毕的家庙脸上的自豪掩都掩饰不住。
官员按例可规建家庙,但这对于平民百姓却是不被允许的。
沈家以往所谓“家庙”其实不过是摆放祖宗排位的小屋罢了。如今看着这般威严大气的家庙,众人如何能不激动万分呢?
有些老人甚至已经开始默默的抹起泪来,日后只要有沈煊在,他们终于也能名正言顺祭祀祖宗了。
本朝祭祀规定与另一时空的宋朝仿佛,律法明确规定。
除天子之外,任何官员不可祭祀始祖。初入仕者与三品以上高官可祭五世,文武升官祭三世。其余小官士庶人等只许祭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