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申时官道:“那还不容易,叫这些魂灵们比试一番,不就高下立判了?”
魅羽也许是小人之心了,但她总觉得女人更了解女人。申时官这么提议,八成是因为见兮远招来的魂灵“老矮肥”吧?呵呵,要真是这么想,她可就犯了大错。
师父这人看似淡泊随意,然而只要出手便有十成的把握。“人前永远都只显露自己最好的一面,”是师父的座右铭,不仅限于衣着。这不是虚荣不虚荣的问题,像寒谷这样有身份光环的才可以选择朴素低调。生来就卑微的人,没有资格朴素。
子时官作为四个天官中的话事人,听了申时官的提议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然而见台下的年轻人都是满脸期待,便说了句:“点到为止。”算是应允了。
第一对比试的是罔宁和一个不知名的道士。罔宁人如其貌,行事风格干脆利落,不扭捏作态。二人的魂灵没过几招,道士就败下阵来。第二组是寒谷与人比试,也是轻松取胜。
第三组轮到兮远和墨臻观的易涵。易涵招来的是个高大威猛的魂灵,头小脖子粗,看身材不似中原人士。面对易涵的时候恭谨有礼,转身便目露凶光,朝着胖大叔扑过去。个子刚到对方肚脐的胖大叔头也不抬,顺势抱上壮汉的腰,将对方向后扔出去老远。
壮汉怒吼一声,从地上跃起,一拳朝胖大叔后心击过来。看似臃肿的胖大叔却突然双脚离地,来了个后空翻,落地时正好骑在壮汉的脖子上。两手还虚虚地指着壮汉的眼睛,但并无进一步的动作。
在场的大都是年轻人,还未脱了稚气,一个个走上前,围成一圈看热闹。魅羽见机会来了,躬身溜到放试卷的角落,伸手翻看这里面有无碑文。总共不到三十张,用不了多久就知道没有。
刚直起身,听到圈里又传出一阵哄笑。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胖大叔竟然将易涵给砸倒在地。粗短的鬼躯向旁边一滚,手里多了一个粉红的肚兜。显然,这个肚兜只能是从易涵怀里取出的。
“哎呀易涵,这是哪个小道姑的肚兜啊?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人们打趣道。
“看你人长得白白净净的,莫非是你自己穿?想不到墨臻观的弟子还有这种癖好,哈哈哈……”
易涵从地上爬起来,嘴唇微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突然伸出二指朝胖大叔的方向指去,只听嗤嗤声响,胖大叔痛苦地抱着头倒在地上。原本半透明的影像开始碎裂,不久后只剩下一团团泡沫,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魅羽也怔住了。这是把魂灵给形神俱灭了啊。
“你怎么能这么做呢?”兮远抢上前去质问易涵,“他不过是跟你开了个玩笑。就算冒犯了你,教训他两下就是了,何必痛下杀手?”
易涵面露羞愧之色,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然而还是嘴硬。“不就是个孤魂野鬼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孤、魂、野、鬼……”兮远咬牙切齿地说,秀美迷离的丹凤眼顷刻间变为猩红色。“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孤魂野鬼。”
周围的人都吓得往后退,连魅羽都跟着害怕了,还从未见过师父如此愤怒的样子。片刻后四周便鬼哭狼嚎起来,先是低低的呜鸣,后转为凄厉的嚎叫。一条条黑影白影灰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在厅堂内外横冲直撞。遇上人要么停住、面对面嘶吼,要么将人撞倒在地。众人只顾躲闪了,没注意到易涵的脖子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慢慢地举上了半空。再看兮远,一只手臂伸在胸前。
咦,这是什么招数?魅羽心道,没见师父使过啊,下次见一定要他教教自己。虽然她自己并不缺御敌的招数,但这招使起来特别炫酷,有震慑力,嘿嘿。
“妖孽!”台上的裕道长冲兮远大喝一声,“道门重地,岂容尔等撒野?”说完便同师弟一起抬手朝空中连连弹指,每弹一下就有一只厉鬼发出惨叫声。
“大胆兮远!”申时官叫道,“快些放手!”
兮远怒急攻心,哪里听得进去?子时官见状,挥手一股劲风从台上射出,将兮远打倒在地,口吐鲜血。半空中的易涵身子一松,也跟着落到地下。
兮远不肯罢休,又从地上跃起扑向易涵。忽见申时官手中金光一闪,兮远立即像被什么击中,摔到地上后失去知觉。寒谷抢上前去将他扶起。另一边澄法观和阑愚观的两个弟子也将易涵扶起。站在两拨人中间的罔宁左右望望,原地不动。
先前在厅里回旋的那些鬼魂一个个散去。池垚走下台,查看了一下兮远的伤势。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入兮远紧闭的口中。寒谷一边关切地打量着怀中的兮远,一边放声问前方的申时官:“敢问仙官刚刚使的,是不是散功锥?”
申时官将目光移向一旁,没有答话,等于是默认了。散功锥是什么法器?魅羽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寒谷不依不饶。“仙官若是恐他伤人,只需将他制住便可,何必要废去他这么些年的功力?”
“我没打死他就不错了!”申时官火了,冲寒谷喊道,“这种妖孽,修为太高只能贻害众生。”
魅羽呆住了。居然曾经发生过这种事,为什么师父从来没和她们姐妹提到过?难道是怕她们有朝一日去到天庭,会按捺不住和天官们起冲突吗?
这时兮远已幽幽转醒。池垚命人将桌椅摆回原处,让众人坐下定神。兮远站起身,原本一尘不染的道袍已是狼藉一片。没有入座,拍了下寒谷的肩膀,说了句:“给你添麻烦了。”便趔趄着朝门外走去。
“别走啊,”寒谷冲他道,“走了就心虚了。究竟孰对孰错还没弄清楚,就这么算了?”
兮远像是没听见,已经出了大门。
“走了好啊,”申时官在台上不冷不热地说,“眼不见为净。”
“走了好?”寒谷转过身来,冲台上的师长们行了个礼,脸上的神色竟同方才的兮远有些相似。“那就请恕晚辈无理,也一并告辞了。”
“寒谷!”裕道长喝到,扭头冲池垚说:“师兄,你也不管管!”
池垚目光低垂,充耳不闻。
这时寒谷已经来到大门口,止步,望着门外正在西斜的日头,自言自语道:“日光普照大地,既落在庙堂原野之上,也不会因为坟地和沟渠污臭肮脏便不肯光顾。大道既属于天下所有生灵,道生一、再生万物,谁还不是它的子民?何处又不能修行?”
说完将长袖一甩,消失在门外。
厅里一片寂静。魅羽将涌至眼角的泪水憋了回去,在心里叹了口气。若干年前的真实世界里,这件事到此就告一段落了吧?然而她的使命还没有结束。
之前考生们的试卷已被她翻完,即便碑文在道观其他处,也不可能挨个屋去找了。去搜考生们的随身行李当然也是不切实际的。目之所及,没被她看过的纸张似乎就只有摆在子时官面前的那份笔录了。事已至此,真的找不到碑文也只得作罢,但胸中这口恶气却不得不出。将来若是在真实世界中再遇上这几人,还要认认真真地再报一次仇。
于是魅羽指挥着她的宿主从座位里站起来,一声不响地在胸前划了个阴阳鱼,朝着申时官的方向抛过去,同时纵身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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