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那之前(1 / 2)

窗外夜色甚浓。

那轮皎洁明月嵌在漆黑天幕中, 零碎的繁星点缀满所有空缺,伴随着阵阵微凉的清风,隐约有着乌云在天际汇聚。

这座环境优雅的日式庭院在夜深人静时, 仿佛能彻底远离白日的喧嚣, 竹制围墙的背后也看不见任何城市灯火。即便坐在门廊处, 能听到的只有潺潺流水声, 以及躲藏在草木间的窸窣虫鸣。

在一扇推拉门之阁的室内, 火光微弱的烛台成为了唯一的光源, 映照出两人依偎的身影。

空气稍显浑浊沉闷, 极淡的栗子花香气息蔓延至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遮掩住了原本房内准备的清雅香薰。

穿着简易浴袍的青年并没有打算掩好领口,鬓角侧过长的黑色头发被汗水黏在脸庞,让他的外表显得凌乱不堪。他将与门廊隔开的纸门推开一条缝隙, 任由屋外的清新空气涌入室内,冲淡某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味道。

费奥多尔倚靠在门廊边, 在日本生活多年的他早已习惯这边的文化,一身宽松浴袍穿的没有任何违和感。甚至因为坐姿的缘故,裸露出他稍显纤细的腿部,并不适合让外人看到。

他注视着窗外逐渐暗沉下来的月光, 隔着门廊仰望远处的夜空, 神情宁静而淡然。

被微风吹拂的樱花花瓣,不知何时落至他的手侧。

面部挂着餍足表情的津岛修治裹紧了被子, 铺盖两侧堆满了从他身上扒下来的绷带。到了最后,他连四肢部位的绷带也没能保留,如今只能在未着寸缕的情况下, 将自己缩入被褥中。

面部仍带有些许潮红的卷发青年, 磨磨蹭蹭在榻榻米上蠕动着。将自己裹成一个球的他行动起来十分艰难, 就这样不紧不慢挪到了房屋一角,从被褥中伸出一只手捞走了矮柜上的新浴衣。

完全不想穿那身被弄脏的睡衣的津岛修治,只能选择与自家恋人完全相同的浴衣。

他胡乱将腰带系了个结,同样穿着乱糟糟的衣服紧挨着费奥多尔坐下,之后又因为体力消耗有点多,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

津岛修治歪过头去,靠在自家恋人肩头,语调慵懒的随意问道:“在想什么?”

对方只是轻笑一声,抬起手来搂住黏过来的某人的腰,“这样的场景,要不要来一只事后烟。”

刚被满足不久的绷带精暂时歇了搞事的打算,他只是揉了揉微红的眼眶,抹去眼角旁的泪痕,猛地歪倒在费奥多尔腿上。

三秒钟后他似乎是嫌弃膝枕太膈,不满地咂咂嘴,艰难找到了一个还算舒适的角度,整个人干脆环住了对方的腰。

“道具的话我拿了一根回来,就是花魁经常用的那种长烟斗,不过你不是根本不会抽吗?”精神方面有些疲累的津岛修治不安分地伸出手,摸到自家恋人搭在门框上的手背后,索性分开指尖,与对方十指交握。

费奥多尔摇了摇头,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抚摸上青年的脸颊,拒绝道:“只是装装样子。”

并不意外这个回答的某人,发出心满意足的哼哼声。

毕竟在原著中,根据漫画中刻画的内容来看,魔人最为明显的几个特点也就是使用敬语、思考时喜欢啃指甲、以及总是不自觉的驼背这三点。

其中对人喜欢用敬语这方面,早在多年前就被养父母以在家人面前不够亲近为缘由,委婉提出了建议。那之后没多久,被打包丢去乖乖上学的小费奥多尔,自己改掉了这习惯。

如今在熟人面前,他也只有跟自家恋人亲热的时候,才会偶尔使用“您”作为称呼。

驼背就更不用说了,自然是从他展露出苗头时,就被关心他的养父母盯着矫正。除了啃指甲这点死活改不掉以外,又考虑到这方面的癖好不会影响正常生活,这才能一直保留到现在。

至少在现世的旁人眼中,这个由法国夫妇抚养长大的俄罗斯青年很健康。显然与他那位一起被收养的日本兄弟一样,二十年来被养得很好。

表面上看似乖巧无比的费奥多尔,行为上也是个十足的好孩子。即便是成年之后,青年都未曾碰过一次烟,连夜不归宿的情况都很少有过,基本不会让家人担忧。

除了跑去故国的莫斯科上大学后,费奥多尔在正确的环境被点亮了战斗种族的天赋技能,对伏特加一类的酒水会适量饮用之外,其余方面很少会沾。

也不怪津岛修治会将他事后烟的说法不认真对待,毕竟费奥多尔是真的从未抽过烟,能说出这种话更多原因是因为气氛正好罢了。

不过想想一身贵公子和服打扮的某位俄罗斯人,在散发着阵阵熏香的纯日式房屋中落座在矮桌旁。他轻磕手中本属于花魁的长柄烟斗,紫红色的双眸看似毫无感情流露,就这样静默欣赏着花重金才能相见的花魁弹奏三味线的模样……

思绪跑偏的青年深吸一口气,表情不经意间流露出兴奋之意,显然对于幻想中的场景很感兴趣。

他扒拉着自家恋人的衣服,将本就没能好好穿在身上的浴衣扯下大半,用仿佛在不断闪烁着光亮的眼眸与他对视,“那确实很好看呢,配合上你这身浴衣,有种优雅慵懒的贵公子气息。”

他以前怎么没想到要这么玩,那些角色play换装扮的人基本是自己,什么时候也该轮到费奥多尔换一换。

毕竟穿着和服的魔人,是真的很符合自己的审美。

可惜的是,他白天那场戏扮演的不过是普通艺妓,脸被画得惨白不说,服饰还远不及花魁的隆重,想要当做花魁主题的cos服并不合适。

津岛修治将脸埋在对方的衣物之间,深吸一口气,闷声讲述着他又不知道发散至何处的思维,“来自异国的客人,身穿和服来到了吉原,抛洒重金与此处的花魁结下一段恋情……然而世事无常,两位有情人终究没能成为眷属,在世界局势的变更与无情战火的映衬之下,最终天各一方。”

若不是疲惫感导致青年的精力并不如往常的般旺盛,他恐怕又得叭叭叭个不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语调颇为萎靡,只是缓慢地讲述一番。

“要是这样拍的话感觉也能出一套不错的正片,不过剧情太复杂的话还不如拍成电影,反正梅勒斯也不缺这点钱。”津岛修治微微叹了口气,试探性地瞥了一眼自家恋人的反应。

若是费佳对这个提议没有什么反对意见的话,他还是有机会真正实行的,顺便还能把自家男朋友捞来一起演电影玩玩。

毕竟在电影院欣赏他们共同主演的电影,观众在为荧幕中两人的悲剧结局暴风哭泣时,正主却在这边偷偷牵手,是一种极为少见的乐趣。

只不过这样的想法,恐怕得等尘埃落定之后才有机会实现。

完全能猜到自家不安分的恋人在想些什么,费奥多尔并没有立刻拒绝他的想法,而是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

来自津岛修治期待的目光愈发强烈。

“花魁太宰的话,是男扮女装还是治子?”理了理浴衣的俄裔青年不再吊人胃口,指尖搅动着恋人尚未干透的棕黑色卷发,像是妥协似的微微颔首。

他那拥有着鸢色眼眸的恋人眨眨眼,随后展露出一个过于温暖的笑容。就如同一只黏人的奶猫,得到满足之后立刻信任满满地露出肚皮,任人抚摸他最柔软的地方。

像他这种在重要的人面前,无论年纪几何都像是长不大的孩子的特性,最为让人心软。

津岛修治微微扬起头,主动蹭了蹭自家恋人的手掌,之后便惬意地闭上眼,伸出一根手指回答道:“这种情况果然还是男扮女装比较好玩,不过这样的话,我应该也不是普通的花魁,按照俗套设定应该是什么杀手之类的存在。”

管理员号可以让他拟态成女性的外貌,甚至连身体数据都能像是游戏捏脸一般随意设定,只不过津岛修治恐怕对于正常状态下穿女装更感兴趣。

他再怎么说也是个拥有近十年驾龄的老司机,玩法也是越来越放得开。比起最初为了跟还不是恋人的费佳互坑穿女装,如今的他已经能坦坦荡荡主动要求了。

毕竟这算是很不错的增进两人之间感情的道具,当初那些黑婚纱照他自己也存了一份,偶尔翻相册时还会看到。

费奥多尔回想了一番白日时他装作工作人员围观到的片场内容,对于自家恋人的花魁装扮同样显露出期待之意,同时补充剧情道:“那么来自沙皇俄国的我,就是你要刺杀的对象。”

这边的世界背景同样有过苏联的存在,只不过历史上的费奥多尔并没能赶上那个年代,他就顺势将背景放在了十九世纪左右,正好也可以赶上江户时代末期。

“我的话是1909年到1948年,原型没有在相同年代真是太可惜了,明明这样玩把你设定成苏联军官也很有意思。”津岛修治咂咂嘴,显然对于这段临时兴起的花魁剧情年代设定不太满意。

肤色略显苍白的俄裔青年并不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聊下去。他就算真要陪着自家恋人胡闹,拍一场以他们为主角的电影,那也得等到四年后才会开始。

现在开始筹备为时过早。

“回去再说吧,前期剧本中并没有说我也拍过戏不是吗?”

见屋内空气替换的差不多,终于闻不到那些过于微妙的气息。费奥多尔干脆揽住某只不断耍赖的绷带精的腰,把人拖回了房屋中央,顺便把被他们折腾到不在原位的铺盖重新整理好。

又一次抱着被子缩成一团的津岛修治,从榻榻米滚回了铺盖上,摊开手脚直接占据了两人的位置。

回到推拉门处准备拉好房门的费奥多尔,毫无征兆地停止了他的动作。他赤/裸着脚踏上稍显冰凉的木质走廊,在骤降气温的侵袭下,不得不将胡乱穿在身上的浴衣收拢好。

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溅湿了门廊前蔓延至远处的石板路。泥土被湿润的气息在霡霂小雨中弥漫,让整座庭院笼罩上一层水雾。

费奥多尔将自己的木屐收回屋内,那是他为了掩盖自己与某位艺人在剧组私会的消息,刻意没有放到玄关处鞋柜中的证据。

他重新将薄薄一层推拉门关闭,前往矮柜旁把就快燃烧殆尽的蜡烛吹咩,在津岛修治追随他许久的目光下解释说:“下雨了。”

在只是普通生活的时日,两人都不是会费闲功夫关注天气预报的类型,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甚至明显有转为暴雨趋势的夜雨并不知情。

多一点未知,对于他们的生活而言也能多一份乐趣。

“太好啦,这样明天的戏份就与我无关了,大概会把主角与小boss的战斗提前吧。”

津岛修治煽动着鼻翼,嗅到了独属于下雨天的泥土气息后没忍住欢呼出声,心情愉悦到连被褥被他踢飞都不在意。

他忍不住开始叽叽咕咕,向恋人阐述着对明天的安排,“雨天也正是睡觉的好时间,而且这座庭院背后有一处纯天然的温泉,明天可以去那里休息一下。”

“不怕被人拍到?”考虑到自家恋人在剧本中近期毕竟成为了艺人,即便本身并没有什么知名度,不想过早出柜的话,有些事情还是得防一下。

“有什么关系,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然而津岛修治本人却毫不在意,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被子被踢飞之后,并不打算起身去捡。而是直接翻了个身把属于费奥多尔的那床被子裹在身上,扭来扭去将自己裹成紫菜卷,动作不要太熟练。

他满足地喟叹着,随后补充道“不过在那之前,得干完正事才行。”

去捡被子的某位俄罗斯人身形顿时一僵,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似的,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

津岛修治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根源世界的内容,毕竟是早已因为时间重置而消失的片段,并不能称之为一个独立的服务器,两边的时间并不同步。而根据他们曾经在洋馆的经历来看,只要能同时来到根源世界中,在这里的时间相较于外界便是静止的。

就像是现世与他们如今所处的下位世界的关系,即便在这边已经度过了十多年,现实中的两人也不会有任何更改。

根源世界与此处也是同理。

也就是说在他们明天享受温泉之前,就要再次回到根源世界,完成自己的夙愿。

“你真的决定了吗?”费奥多尔神色复杂的将另一床被子搬回铺盖边,在淅淅沥沥雨声的映衬下,重新躺回了自己的位置。

实话说,即便早已知道自己的夙愿不会轻易实现,这位曾经能将世界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恶魔,对于被他放弃的那个世界还是有着一丝幻想的。

乌托邦之所以会被如此称呼,正因为它根本无法实现。那个没有罪孽的世界或许并不如幻想中的那般美好,却也是他追逐已久的存在。

放弃是真的,不甘心也是真的,但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似乎是因为很少看见自家恋人如此患得患失的模样,津岛修治的笑容愈发温和,难得由他出声安抚道:“费佳你这是废话啦,我不是早就说过了,要陪着你完成最初的夙愿。”

青年侧过身去,对于男性而言稍长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额前的刘海更是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妨碍他在本就失了光源的室内看清恋人的脸。

他那双紫红色的眼眸深处涌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如同隐藏在平静水面之下的暗流,一旦死死抓住了什么,便不会再次放开。

费奥多尔的声音到微不可闻,“跟侦探社、跟整个世界为敌都无所谓吗?”

“那个世界已经消失了,如今我们过去,也不过是调取了一段数据而已,不会影响到什么的。”卷发青年只是以极为温和的声音解释着,似乎是觉得自家恋人今天格外没有安全感,索性扭来扭去蹭到对方怀里,以最为简单的动作安抚着他难以平静下来的心。

接受到恋人传递来的讯号,情绪有些失控的青年缓缓伸出手,将他从被褥中捞出,只隔着两人单薄的浴衣紧紧拥入怀中。

费奥多尔紧贴着对方的耳侧,以稍显颤抖的气音询问着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某个问题。

“我是说,你真的准备否认你的一切吗?”

加入天人五衰,意味着他要全盘否认自己过去的决定。即便并没有那段时期的记忆,津岛修治的做法也彻底背弃了他武侦时期的一切。

在戴好假面伪装好自己,并且来到光明之后,又重新回到了比起原来更深邃的黑暗之中。重新拾起杀戮,不再去拯救任何人,以世界为棋盘掀起腥风血雨。

为的只是实现恋人的愿望而已。

他将会把重要友人的遗言狠狠践踏,即便如今的织田作之助并未死亡,这种行为对于太宰治这种存在而言,也是背叛了友人的表现。

如果说自己的夙愿得以实现,代价却是津岛修治过于惨重的付出,那么费奥多尔会在最初就选择放弃。

他不希望让自己的唯一难过。

长久的沉默之下,津岛修治什么都没有回答。他不过是紧紧贴住恋人的胸腔,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对方不断鼓动的那颗炙热心脏,流露出了十分恬静的笑容。

费奥多尔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怀中人手感极佳的卷发,明白了对方心意已决。他微微叹了口气,亲吻着恋人柔软的面颊,语气黯然道:“过去的你要是知道的话,会无法想象吧……这样的未来。”

如果说让武装侦探社的太宰治,知道了天人五衰的最后一人是来自未来不同时间的自己,那一瞬间他会不会感到这个世界的巨大恶意。

有了津岛修治的加入,侦探社不会有任何胜算,天人五衰事件在一开始就会是一场有着注定结局的游戏。

三对一,太欺负人了。

不是很想回答问题,但这个时候也不能装睡,某只不擅长应对感情的绷带精开始装傻。

他歪了歪头,故意瞎扯道:“怎样的未来,是我跟一只耗子在一起?”

“你又从阳光下回到了黑暗。”费奥多尔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对方那张胡扯个不停的嘴,成功与物理方式让恋人闭嘴。

被咬到的津岛修治嗷的一声怪叫,终于苦着脸选择闭口不言。他内心做着极为复杂的斗争,如同最初主动告白那般,需要给自己足够的准备时间。

费奥多尔显然也明白这点,只是轻嗅着恋人发丝间传来的洗发水香气,并不急着得到回应。

胆小鬼在养熟之后,稍微逼一把是可以让他敞开心扉的。

卷发青年将自己的头彻底埋入恋人的脖颈间,想要靠这种方式遮掩住不断上升的面颊温度。他嗫嚅着唇,手指没什么力道地扒紧了对方的衣角,以此来缓解自己的害羞。

逼着让他展露出真心什么,太为难人了。

“我并不觉得是这样,倒不如说,从一开始我就没能走出来过。”津岛修治的声音小到几乎难以察觉,又因为整个人缩成一团,像是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因为在哪边都是一样,所以我才会在后面去救人的一方,因为有人跟我说过那边更好一些,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他紧闭着眼,根本不敢去看自家恋人的表情,最后终于鼓足了勇气,将最重要的一句话以正常的音量表达出。

“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费奥多尔并没有去救人方的打算,所以他也不会继续在那边停留,而是选择在阳光下就这样平淡无奇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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