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舱(上)(1 / 2)

认真来说,我本身并不需要额外学习如何驾驶这条船。但季宵要求罗德里克教我,也有一定“转移船员注意力”的因素在。

在罗德里克对我讲解各种按钮、操纵杆的作用时,季宵在船舱里乱晃。他又站在那列照片前看了会儿,然后摇摇头,自顾自地跑到一边,用宽胶带在所有玻璃上贴出一个“米”字。

在季宵刚开始这么做的时候,罗德里克听到动静,回头问他:“季先生,你这是?”

空气又开始变凉。

但季宵表现得非常理直气壮。

一如既往。

他巧舌如簧,说:“罗德里克,你们这条船的质量检查真的通过了吗?——我们邵总也有做游艇生意,家里很多造船厂,不是没见过这种船应该有的玻璃是什么样。”

罗德里克被他说得一愣一愣。

我听着,觉得好笑,也任由季宵发挥。

在季宵的话语中,他给玻璃上贴胶带,是本着一片宽容之心:虽然这次发现窗户有问题,但他和我并不会向那位租用了这条船的合作商“告密”。只要罗德里克回头乖乖告诉船长,把玻璃换掉,一切就能风平浪静。

至于胶带,则是用来固定窗子,在可能会有的台风侵袭中保护船只。

可怜的罗德里克,完全晕头晕脑,说:“台风?”

“对啊,”季宵说,“你们不是接收不到所有信号了吗?那怎么知道接下来的路会一直风平浪静呢?”

罗德里克皱着眉头,想要反驳。但一来,季宵算是“客人”,二来,季宵实在非常、非常能言善辩,他说了很长一段话,罗德里克终于抓住一条重点,“可是,我们之前也经历过很多台风啊!并没有……”

我这会儿坐的位置在罗德里克背后。

即便如此,我依然看到,随着这句话,罗德里克的手臂上忽然出现一道蜿蜒的血流。

而罗德里克对此似乎一无所知。

这显得季宵的心理素质更加好了。我可以从他背后那个照片墙的倒影里一窥罗德里克如今的面容:脸色比之前青紫许多,身上晕开大片血液,像是被人在胸口砍了一刀。

可季宵面不改色。

他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吗?”

罗德里克嗫嚅着,彻底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季宵便矜持笑了下,说:“好啦,你放心,我真的不会‘告状’的。”

罗德里克不言不语。

他沉默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季宵。

我不熟悉他,但非常熟悉季宵的每一点变化:逐渐紧绷的手臂、脸颊,眸光深处的警惕——即便是这样,季宵既然能在罗德里克面前露出一个笑来。

我起先有点不太明白季宵为什么还能笑。

他这不算“玩儿脱了”吗?

但紧接着,季宵说:“好啦,现在是几点了来着,有没有到半个小时?邵总,你学会开船了吗?”

他平静地、坦然地朝我走来。

期间,季宵要从罗德里克身边经过。

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宛若完全没有看到船员身上那些骇人的变化。

而是依然用那种掺杂了抱怨、明明白白是恃宠而骄的语调,对我说:“别看我啊,看你的操作板。哎,你不会想要作弊吧?”

我听到这里,回答:“当然不会。”

这个时候,季宵彻底把罗德里克甩在身后。

而我也转过头,不再去看他。

我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知道季宵在朝我走来。

那之外,有风声,沉沉的、痛苦的闷哼声。我听到有利器砍进桌子的响动,这一刻,我想要回头。但接下来,有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

而后,那个搭上我肩膀的存在慢慢弯下腰。

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有头发擦在我耳边,然后是一声轻轻的笑。

“老公,”季宵叫我,“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吧?”

我听到这句话,蓦然抬手,将季宵拉进怀中。

季宵显得很惊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笑嘻嘻地亲亲我,说:“我就知道,你已经不生气了。”

我看着他。

看他笑意之下苍白的面颊,仍然在起伏的胸膛。他被我注视着,笑意一点点收敛,显得有些无措。

而后,一道嗓音从我们之后传过来。

“邵、邵先生?季先生?”

是机灵鬼贝尼奥在叫我们了。

我侧头,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驾驶舱里的船员——门关着,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罗德里克就这样“消失”在这片空间里,而贝尼奥取而代之。

我给他起这个外号,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贝尼奥虽然面貌普通、身材普通,看上去平平常常,一点特点都没有,但他讲话做事时,眼里总能透出一点狡猾目光。

可到如今,或许是因为我和季宵的举动实在大大出乎这个出身于保守国家的男人的意料,以至于他和罗德里克一样,面上透露出尴尬、无措,很多情绪。

然后,他似乎看到什么,嗓音骤然抬高,指着地板上的一处,声音尖锐,问:“这里怎么有血?!”

随着这句话,我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下降。

再看贝尼奥,他的面色显得青白,但客观来说,这可能只是光线作用……好吧,这话就太扯了。

季宵抬手,说:“我不小心把手掌划伤了。”

我眼皮跳了下,抱着他的腰,心想:原来还有这个作用。

很难说季宵到底为什么选定在这个时间段来到驾驶舱。

其中当然有“贝尼奥和胖瘦二人组之间不存在某个人说某个人已经死掉的关系,也许可以赌一把”的缘故,但说到底,他有没有考虑到船长曾经告诉我们的、高个儿罗德里克是被海盗所杀呢?

毕竟“被海盗所杀”的场面里,多半要带血。而季宵又显然早已打定主意,要在做完那个人偶之后放血。两者相加,给了他一个在此刻显得天衣无缝的理由。

“哦……”贝尼奥接受这个解释。

他没有去在意窗户上的宽胶带,而是过来询问,为什么此刻是我在开船。

季宵看我一眼,我配合地说:“我们打了个赌,赌我能不能在半小时内学会架势这艘游艇。”

“原来是这样——”贝尼奥露出感兴趣的目光,追问,“彩头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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