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花盛开的时节, 在“五月花号”靠岸的城市,沈瞳带叶延舟出海去看了鲸鱼。
那时候他们一南一北,在美国不同的两个州读博。凡有假期, 叶延舟就会从匹兹堡飞一趟波士顿。夸张的时候,短暂周末他都要奔波一个来回, 只为给沈瞳做两顿正经靠谱饭。
在叶延舟看来,只要不是他做的饭, 都不正经、不靠谱, 不是色香味不足, 就是营养不均衡。
如果有时间, 他想监督沈瞳吃好每一顿饭。
这家伙从小就有点“痴气”,平时不怎么显, 一旦扎进代码堆里,立刻就又聋又瞎,就算窗外有UFO降落, 都不会抬头多看一眼。
饭肯定是胡乱对付着吃的,有时候哪怕他在视频那头虎视眈眈, 她都能对他视而不见,该对付还继续对付。
所以, 每次他都怨气冲冲而来,誓要将她好好教训一通。
……然后他就会像一切猫奴, 匍匐在小猫咪的脚下, 希望主子能多吃一口, 赏脸陪他玩一会儿,不要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其实沉浸也没有关系, 他满足于和她并肩坐在书桌前, 室内安静, 只有键盘被敲击的咔哒声。
全世界最让人感到幸福的白噪音。
他们可以一整个上午不说一句话,甚至吃午饭也不怎么说话,最多他把饭递到她的嘴边说,宝贝张嘴,然后在她鼓鼓的脸上忍不住亲一口。
猫咪被喂食的模样可谋杀心脏,养过猫的人都懂。
如此过了一年,叶延舟的厨艺越发精湛,手法越发娴熟,以至于沈瞳的合租室友一度以她的男朋友是个职业厨子。
后来,在学术论坛上看到Marsh Y. Ye作为主题演讲者的照片,那美国大妞还与沈瞳感叹:“你看这个华人科学家,是不是很像你的厨师男朋友?我就真的分不清东方人的脸,长得再帅也不行。”
沈瞳但笑不语。
偶尔她也良心发现,自忖这么干确实有点暴殄天物:这么帅的男朋友应该每天带出去炫耀,满足自己为数不多的虚荣心。
而且小野狼和她深宅的性格貌似不大一样,他很喜欢在室外野。
某天反思之后,沈瞳决定带他去达成一个小小心愿。
“明天我们去看鲸鱼。”她临时突袭,掏出了两张船票。
叶延舟果然面露惊喜——可能惊的成分居多,喜的比例不足——但他很快就眉开眼笑,亲了她好几口:“好,要和目目去看鲸鱼。”
沈瞳这么擅长察言观色,当然观出了一丝异色。
她疑惑两分钟,暂且按下不表,心里到底还是留了个钩子。
钩子晃晃悠悠,钩着一个早年的心事。
似乎……当时雁子跟她说的是:他说好了要带她一起去看鲸鱼。
也许这是他和雁子妹妹之间的什么特殊约定?
沈瞳一贯心大,很少因为无谓的事情吃飞醋,但这个钩子悬在那里,多少让她恰了一口柠檬。
关键是,叶延舟确实显得心事重重。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去看鲸鱼?”沈瞳问得直接。
她和叶延舟在一起这些年,如果说有什么进益,那就是学会了直话直说,不猜不瞒,不让心事埋在那里过冬。
“怎么会!”叶延舟几乎跳起来。
真是越看越古怪了……
带着重重疑云,沈瞳和叶延舟一起出了门,少年全程不语,面向车窗外,面色十分凝重。
“不想去的话……就回家吧?”她说。
“很想去!”他又跳起来。
“……行。”
观鲸也算是波士顿的经典节目,堪与吃龙虾、逛哈佛相提并论。红鼻子的检票大叔站在游轮前,一脸喜气洋洋。
“欢迎!欢迎!希望你们今天运气足够好!万一不好的话,请留好您的票根,未来六个月内可以再免费看一次!”
“这么慷慨……”沈瞳惊奇,“轮船公司难道不怕亏本吗?”
叶延舟苦着脸:“不,不怕,没几个人会愿意再去第二次。”
“啊?为什么?”沈瞳不解。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凝重得仿佛马上就要打开一份体检报告,“目目,开船之前,先去用一下洗手间。”
“但我现在不想去啊……”
“一小时后你就更不想去了。”
沈瞳:?
一小时后。
沈瞳众人皆晕我独醒,眼看着船舱内东倒西歪、一片凋零。
前座的两个金发小朋友,开船时还欢蹦乱跳,高声喊着whale,whale,现在双双蔫吧,像海带缠绕在爸妈身上,满脸的万念俱灰,pale,pale。
更可怜的是她家这个小朋友。
船刚到深海区,叶延舟就以每十分钟一次的频率冲向洗手间。
后面他脚软得连二十米开外的洗手间都去不了了,挂在轮船栏杆上迎风摇摆,苍白得像要立刻魂归天外。
当然,洗手间也已经惨不忍睹,在各国游客的努力下,四处飞溅着呕吐物,闻起来仿佛误入了鲸鱼的胃袋。
一贯身姿挺拔的少年难得蜷成一团,对着茫茫大海,纵情倾吐衷肠。
沈瞳趴在旁边,帮他拍背,递水,同情但爱莫能助。
“目目……”叶延舟气若游丝,“你自己去玩好不好,不用管我……”
净瞎说。
沈瞳不理会他,心疼又着急:“你晕船这么厉害自己不知道?”
当然知道,这条路线他可熟了,否则红鼻子大叔看到他,为什么热情洋溢来了一句:“Hey man!”
像他这样来了又来,每次都占轮船公司便宜的人估计不多。
甚至后来他回了S市,也经常跟喻之远的船出去海钓——他不钓鱼,只负责表演“呕心沥血、肝胆欲裂”。
然而,练不出来……是真的练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