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这一年怎么办?”钰轩摇着头,无措道:“我一天都不能没有你,更何况一年?”
“轩郎,再过一年,我的年纪也不大,如果你担心我爹会接下别人的亲事,那我去山上做一年女冠怎么样?”
“不行,我看得这么紧,还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我怎么会放你去做女冠?女冠是什么来历?那时接触的人更多了。晴儿,你答应陪我的,你就陪我好吗?”钰轩哀求道。
“我们杜氏,从来不与人做妾的。”晚晴凄婉道,“轩郎,你何必逼我?”
“那么你呢?你愿意陪我吗?晴儿?”钰轩盯着她的眼睛,问,“你答应我,要考虑的。”
“我……轩郎,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做侧室不妥,一日为妾,终身是奴。就算我愿意,我们的孩子,也要顶着这样的名号过一辈子,轩郎,你于心何忍呢?”
“我会宠爱他们,我会像爱你一样爱他们的,晴儿,你相信我。”钰轩凝望着她的眼睛,举手发誓道。
晚晴微微侧过头去,避开了他炽热的目光,泪水应声而落:
“女子以色侍君,色衰而爱弛。现在我还年轻,轩郎,你自然是爱我。若是假以时日,我容颜老去,又无名分,早晚世俗的礼法会压上来,我们必将产生许多的矛盾——
妻妾的矛盾,嫡庶的矛盾,恩宠计较,利益权衡,轩郎,到时只怕你会不胜其扰。
年深日久,你还会敬我爱我吗?世事无常,谁能预料未来会是怎样?”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对你的爱。”钰轩慢慢放开了她的手,坐正身子,凄凉道:
“你还是不信我,我怎么办呢?我真恨不得掏出心来给你看,晴儿,你到底要怎么才能信我啊……”他以手击额,那额上青筋暴出,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轩郎,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晚晴狠了狠心,咬牙将心底里打滚的那番话托盘而出:“实在不行,你就忘了我吧,说来,我们也只在一起相处了一年多罢了。
这人生漫漫征途,有多少个一年两年?你早晚会忘了我的,柳莺儿,她……跟了你许多年,你不是也就撒手了吗?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的,杜姑娘!”裴钰轩猛地箍住她的身子,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恨恨道:“你记着,我只要一息尚存,就不会忘掉你——
所以,你也别指望离开我,无论你逃到那里去,我总是会将你拉到我身边来。就算是实在没法在一起,我们就死在一起好了。”
“你疯了……”晚晴脊背发寒,颤巍巍道:“你真的疯了……”
车子停在了半途中,仓皇无措的晚晴被赶下了车。她双手抱着肩,斜倚在道旁一棵枯木旁,低低地哭泣。
裴钰轩对她已经几近于绝望,他知道,她不会再来给他做那个侧室了,她无论找多少借口,就一个意思,绝不会给他裴钰轩做侧室。
确实,做侧室是委屈了她,可是,她不能受一点委屈吗?为了他们的爱情,她不能受点委屈吗?
马车疾驰而过,钰轩的火气渐熄,想到此事确实委屈了她,她一向孤高自许,目下无尘,哪能屈尊做妾?
要不就再等等?等到朝廷风向变化时再去迎娶她?可是夜长梦多,万一,她被许嫁了怎么办?她爹可不是很待见裴家的,柳泰成一干人还在后面虎视眈眈盯着。
更可怕的是,若是永王那边还是不死心,坚持将她赐婚给雅王的话,那自家的势力也是抗衡不过的。
想到这里,他还是摇摇头,不行,怎么也得让她先接受侧室这个位置,只有把生米煮成熟饭,才不怕再生事端。
想及此,他叹了口气,掀帘吩咐道:“回去接杜姑娘。”
一路上,他已想好了,这次绝不会再惹她生气,一定好好哄着她,一定对她百依百顺,再也不对她发脾气了,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依着她,只要她答应自己就成。
想到此,他又不禁心急如焚起来,她孤单单一个姑娘家,自己怎可突发脾气将她扔在大街上就走了呢?
万一她遇到坏人怎么办呢?此次因为她是跟自己来的,故而将她身边护卫的侍从撤了下来,自己真是气昏了头了,一会见面一定要好好向她道歉。
他不停地掀帘子查看是否到了那截枯木处,忽然,他愣住了。
马车停下,侍卫禀报道:“公子,到了。”
帘外,他看到柳泰成站在杜晚晴身边,微垂着头,好像在宽慰她什么。她一直在不停的流泪,柳泰成递了他的帕子给她,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接受了。
忽然,一辆车疾驰而过,他亲眼看见,柳泰成一把将晚晴拥到了怀里。
裴钰轩看到这一幕,几乎出离了愤怒了,他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手上青筋毕现。待要下车质问时,却见一辆车来,柳泰成将杜晚晴扶上了车,叮嘱了几句,便又下来。
柳府的马车走后,柳泰成还痴痴望了那马车很久,脸上显出丝丝甜蜜的微笑。这微笑就像一把钢刀,直直插在了裴钰轩的心里。
他强捺着怒火,刷地拉开车门,走下了车,径直走到了柳泰成身边,皮笑肉不笑地问:“柳兄在这里做什么呢?”
“喔,裴贤弟啊。”柳泰成见到他,似乎也没多大惊讶,客气道:“怎么在这里遇到你?”
“这话,不该我问你吗?”裴钰轩冷冷道:“你把晴儿送到哪里去了?”
“喔,你问杜姑娘啊?”柳泰成镇定自若道:
“我刚才路过这里,恰好看到杜姑娘一人在这里哭,旁边有几个地痞在旁边准备欺负她。
我就帮忙解了围,让她坐我的马车回家去了。怎么,裴贤弟知道她为何在这里独自一人哭泣?”
“晴儿是我裴钰轩的女人,要哭要笑,不用柳兄来操心吧。”裴钰轩气得七窍生烟,眼角猩红一片。
“喔,是了”,柳泰成点点头道:“前几日,贤弟刚刚去许家下了定吧,满大街都在传,新郎官长得可是俊美,许家娘子有福了。怎么,除了许氏外,裴兄还准备再纳一房妻妾?”
裴钰轩看着昔日情同手足而今却已形同陌路的旧友,只觉得一根倒刺直直插入咽喉,强捺着性子,他冷笑道:
“看来,柳兄对我裴家的家事,还真是如数家珍啊,不错,我前几天确实是去许家下了聘礼,可是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寻常,我裴钰轩就是乐意再纳一房妻妾,你管得着吗?”
柳泰成稳如泰山,面上看不出一丝悲喜,举重若轻道:
“贤弟自己乐意,我自是管不着,可是杜姑娘乐不乐意,我就不能不管了,更何况放她一个单身的姑娘家孤零零在大街上,我不放心。”
“我的女人轮不到你不放心!”钰轩气极,彻底撕破了脸,冲柳泰成嘶吼道:“只要我裴钰轩还没死,就轮不到你!”
“贤弟的胃口太大了……”柳泰成一脸不屑,扬眉道:
“杜姑娘出身名门,婚姻自当遵从父母之命,她要喜欢谁,嫁给谁,可不是贤弟你能决定了的!”说着,手有意无意地摸着身上佩戴的香囊。
盛怒之下的裴钰轩,听了柳泰成的话,一时竟张口结舌,却也有了片刻的清醒——
他说的没错,杜晚晴出身名门,自然是不屑与人做妾的,他柳泰成不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公然抄了自己的后路,光明正大的去给晚晴献殷勤吗?
自己怎么就笃定晴儿一定会答应给自己做妾呢?自己所依仗的,无非就是二人之间至深至坚的爱情。
可爱情可以打败一切吗?可以打败礼俗,打败偏见,打败一切障碍阻隔,让晚晴义无反顾地跟着自己吗?
现在看来,其实并不能。爹爹曾说,一定会让晚晴陪着自己,看来也不过是一句笑话。
自己后天就要举行婚礼,今天杜晚晴还在家中安坐,若不是自己去找她,她压根连裴府都不会去,爹爹的话,只怕是安抚自己的欺骗之语吧?
见裴钰轩一直愣怔着,柳泰成也不愿多和他纠缠,便将身上那石青色的香囊解下,从里面取出一张银票,递于钰轩道:
“贤弟,上次你硬逼着我收了这500两银票,后来我想了想,还是不妥。杜姑娘的开销花费,不该由贤弟来结算,这点小小的开支,我柳家还承担得起!”
出乎意料的,裴钰轩竟然没被这话激怒,他的目光锁定在了柳泰成手里拿的那个做工精致的香囊上。
他没有接那银票,只是颤着手指着那香囊问道:“你这个,你这个……是从哪里来的?”
那香囊一侧,赫然绣着一行小字,细看却是“晚晴闲步数峰吟。”
——那是晚晴的书绣,她的字,裴钰轩总能一眼认出。
“贤弟怎么想都行,在下就不解释了,告辞。”柳泰成像没看到裴钰轩的脸色,只是径直将银票往他手上一塞,略拱了拱手便快步离开了。
钰轩差点瘫倒在地上,幸好阿默扶了他一把,他才没有倒下。
他一点点将手里的银票撕成了碎片,扔向了天空,
他绝望了,彻底绝望了,原来晚晴已经背叛他了,怪不得她说让自己忘了他,怪不得鹊喜那般不依不饶,让自己给她自由;
怪不得之前柳莺儿说她给晚晴推荐柳泰成,晚晴没有辩驳。
柳泰成已然以杜家子婿的身份出面替她理事,她还辩驳什么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柳泰成身上佩戴的香囊,是杜晚晴亲手绣的,她连自己的名字都绣上了,佩戴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她一直承诺给自己绣一个,结果除了上巳节他们三个姑娘合作绣的那个,她从未给自己做过一次针线。
傻瓜,自己真是天字号的傻瓜,京城赫赫有名的大富商的公子,怎么就比一个朝不保夕的侍郎之子更差呢?
财富一样享之不尽,而且柳泰成历来不涉风月,弃绝女色,杜晚晴一向不喜男子多情,柳泰成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柳泰成为她挡了吴勇一刀,柳泰成替她选首饰,送糕点,拿帕子给她拭泪,将她拥入怀中,扶她上马车,何等熟稔?二人岂是一天之谊?必是早有奸情。
“杜晚晴,你……你竟这般绝情……”裴钰轩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心就如同在油锅里滚过一般熬煎。
“骗子,骗子,杜晚晴你这个骗子,你水性杨花,用情不专,我还没成亲呢,你竟然就……勾搭上野男人了,为了区区一个名分,你就出卖了灵魂,你贪图富贵,不念旧情……
你来裴家,就是为了报复我裴家的吧,好了,你成功了,你成功了,我裴钰轩败在了你手里,你轻而易举就毁了我了!
杜晚晴,我恨你……我要杀了你,你等着,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杀了你,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忽而磔磔地笑起来,那笑声另人毛骨悚然,随身的侍卫都惊出了一头冷汗,不敢靠他太近,只能远远跟着他。
他看起来神志似乎已有些混乱,就那么漫无天际地走在大街上,直走到昏天暗地,月亮冷冷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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