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怀里的晚晴一脸病容,还要受此惊吓,钰轩心里又怒又惊又痛,再也没有合眼。
直到东方发白,第一声鸡鸣响起,钰轩才将晚晴悄悄放下。见她终于睡稳,钰轩出了门,叫过阿诺来,低低吩咐道:
“去给我把青云观的主持大师请来,要快。”阿诺领命便去了。
钰轩气得脸色都变了,晚上怕晚晴害怕,他没敢说,这个女人活着病恹恹的,死了本领倒大了,竟敢附在人身上。
“好,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他心里恨恨道。
第二日入夜,月明如洗。晚晴见钰轩蹑手蹑脚出门去,自己也睁开眼睛,披上了衣衫。
她知道他去做什么,也想起了昨晚那个女子到底是谁。
她曾见过那薄命女子一次的,便是当年在牛侍郎七公子的婚宴上,许家小姐跟随母亲出席婚宴。
晚晴曾远远看了那女子一眼,那时她如凤凰般坐在主席位上,衣履翩然,虽然略有病态,却也恬然淡雅,别有一番风味。
而今,这女子却如一缕烟般消失了。临走,还是不死心,一定要借自己的身体给丈夫说几句话,哪怕这丈夫只是名义上的,她还是舍不得。
晚晴自己倒是不怨恨许氏,但她素知钰轩的脾气,故而白日里她故意装着惊怕的样子,缠了他一日,不许他出门。
孰料他竟半夜悄悄一人出去了,她知,这宅子里必是有一处设坛驱邪了。
她披衣跟上,夜风一吹,还颇凉。她身子还未恢复,遇此不由打了个寒颤,早有一件披风给自己披上,接着便有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
“怎得这么冷忽地跑出来?”
她转头一看,是钰轩站在自己身后,此时正佯怒问自己,那语气里却全是关切。
她哑然失笑,自嘲道:“看看我,尾随你的,却被你尾随了。”
钰轩不由分说,也不听她的解释,坚决要带她回去,她娇声道:“我自己一人回去害怕,你带我去。……她既附了我的身,你不让道士给我看看,怎么可以?万一她再来怎么办?”
钰轩冲口而出道:“她敢?今日我便叫她魂飞魄散……”
“轩郎,你……”晚晴身子晃了几晃,捂着胸口道:“你怎的,怎的如此狠心?不可。你需得带我去,我不许你做这种事。”
“晴儿,你怎么了?是胸口疼吗?”钰轩暗悔自己失言,又见她眉头微蹙,忍不住揽住她,问道。
“我是胸口有点闷,你……你快带我去”,晚晴拽着他的袖子,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
钰轩知她性子,只好吩咐侍从去抬了一个肩舆,扶着晚晴坐上,又替她盖上披风。
一行人到了设坛的西北处一间屋子。
晚晴看时,那老道士已经设坛准备做法。她忽然想起那日周夫人的禳灾,身子止不住打起颤来,钰轩忙揽住她,低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晚晴心中略安。
钰轩向老道士点了点头,那道士便将一盏灯烛点燃,高声道:“所有人退后三丈。”
旋即老道将那盏灯烛运于掌上,默默念诵许氏的生辰,只见片刻之间,那灯烛左右晃动,似有暗风袭来,道士以掌覆烛,对着烛心道:
“许氏,死生异路,你为何还流连作祟人间?”
那灯烛似乎随风轻动,道士凝神一听,叹息道:“虽如此,你也不该逆天而行。你稍等,我替你问候主家是否应允吧!”
说着,便将那盏灯烛暂放在案几上。自己走到钰轩及晚晴身旁,稽首道:“请问哪位是杜家小娘子?”
晚晴忙施礼道:“奴家便是。”
道士是个长眉白须老人,本是青云观的主持大师,法号玄清子,在京城大名鼎鼎,无人不知。
他自来最是慈善,此次见晚晴,不由上下打量了晚晴一番,再次稽首道:
“许氏请我转达小娘子,她本无恶意,只是与裴氏联姻后,未曾得到夫君一日宠爱,走时难免心存遗憾,便冒死借你贵体一用。
你命贵重,她本上不了身,可是你最近新遭大难,心神不稳,故而被她在头七还魂夜冒险附上身,虽如此,她也必要损耗下一世的福报。杜小娘子,你可愿饶她这一遭?”
晚晴还未说话,钰轩握住她的手,咬牙切齿对玄清子道:“不能,她既敢作恶,我便要她魂飞魄散,不仅如此,我还要去给她挫骨扬灰,她真是贤愚不分,枉修了一个人身。
明知晴儿身子弱,还来附她的身,若不是晴儿命理贵重,她是不是还准备夺魄?”
那盏灯烛忽而剧烈地震动起来,老道敛眉合掌道:“无量天尊。冤家宜结不宜解,两位,再想一想吧,人身难得,魂魄难聚,一旦打散,便再也无法聚拢,只能游荡于天地之间。”
“道长,放了她吧。”晚晴敛眉对道长道:“她无恶意,我能体谅她。许家娘子,但愿你来世能找到如意郎君,再也不要如这一世般命苦。”
“晴儿……”钰轩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道:“她差点害死你,你怎能这般就放过她了?”
“天地之大德曰生。”晚晴满怀悲悯地看了他一眼,又望着那盏灯烛,哀哀道:
“许家姐姐,你虽可怜,我亦如你一般,生死不由自主,命如飘萍,在人世间苟活。你好好去吧,莫再眷恋了,众生皆苦,不止你我,放下执念,去修下一世吧……”
那盏灯烛似在激烈震荡中,渐渐止息下来。
老道携过晚晴的手,道:“小娘子,来来来,你到祭坛这边来。”
钰轩待要跟上,被道长制止了。
走到祭坛,道长放下晚晴的手,将那盏灯烛放在她面前,她见那灯烛的烛心似乎跳了几跳,恍若有影子淡出,围着自己转了几圈,猛地一看,似乎是一个人形在向自己拜谢。眨眼间,那灯烛便又恢复了。
道长念了几句咒语,大袖一挥,那盏灯烛竟直直摄入了他的袍袖,钰轩一个箭步冲上来,拉开晚晴,便要去吹灭那盏灯烛,晚晴紧紧拽住他,低低道:“轩郎,我要生气了,不可以……”
“小娘子这般仁心,必有后福。”那道长对晚晴稽首道:“我替许家娘子谢谢你,许氏已放下执念,愿再入轮回。”
钰轩还待说什么,晚晴对他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恳求。他一时不忍,只得按捺下性子。
忽地,他又想起一事,便将晚晴交由阿诺,让阿诺先带出去,自己要问道长几句话。晚晴知道他答应自己的事情,一定不会反悔,便跟着阿诺出去了。
室内,钰轩拱手向玄清子作揖道:“道长,我还有一事请教,请您不吝赐教。”
“这……国舅爷,这般大礼如何使得?你说便是。”那道长忙搀起他。
“内子……内子命理奇崛,屡遭大难,求道长赐一破解之法。”钰轩起身,态度甚是谦卑,对道长行礼。
玄清子是晋国首屈一指的道教宗师,京师的达官贵人颇多推崇他,先帝曾亲封他为国师,传说他能推演前后100年国运,只是近年来他已经很少出山,这次裴钰轩让阿诺持裴后的名帖去请,才将他请来。
“是了,我看小娘子刚从一劫中险险度过。国舅可有小娘子八字?”那道长问道。
钰轩从衣袖中恭敬取出,交由道长。
道长看了许久,方缓缓道:“……小娘子可愿入佛道之门?”
钰轩心一沉,噗通一下跪地道:“求道长赐教,不瞒您,在下与内子,生死不愿离分。”
那道长沉吟再三,取出一对黄纸所画朱雀符,只见那朱雀翎羽支支竖起,栩栩如生,道长将其亲递于钰轩道:
“如此,你拿着这两个护身符,分别置于你们二人贴身处,万不可取下。即使沐浴亦不可离身一丈之外。
且每到初一、十五需放在月下静置,吞月之精华。若佩戴三年,朱雀毛羽依然,便可成良缘。”
钰轩颤着手接过,疑虑道:“三年?为何是……三年?”
“天机不可泄露。”老道扶起他,道:“不过,小娘子天生宅心仁厚,若能活万人,必得善果。”
“活……活万人?”钰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腹狐疑地问:“她一个闺阁女子,怎能活万人?”
老道一笑,再不作声。
钰轩见他不言,亦知他意,不敢勉强,只道:“请问道长,我能和内子一起做这功德吗?”
道长点头道:“自然,功德越多越好。”
钰轩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庭院,见晚晴已经歪在一个石凳上倚着一棵柳树睡着了。
她最近不知怎的,走到哪里便睡到哪里,医生只说她气血两虚,身子太弱,精力不足。
钰轩上前抱住她,早有一乘青呢小轿过来,钰轩抱她坐到轿子里,轿夫抬起轿子往韶雅堂去了。
那道长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捻须自语道:“世间所历情劫之苦,有一至于此者,叹哉!”喜欢人间重晚晴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人间重晚晴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