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1 / 2)

第二日,柳泰成果然带了大夫替晚晴把了脉,开了方子吃药。只说从此不可再进寒凉之物,平日里应多喝点红枣、桂圆或者玫瑰花等温热散寒之物。

泰成便又帮晚晴拿了一大包桂圆红枣来,还特特带了一束玫瑰花。

这花开得过于浓艳,香气浓郁扑鼻,且枝干上颇多棘刺,时人多不喜,京城里少有人买,是以暖棚中种的少,价格昂贵。

孰料晚晴一下爱上了这花,倒成了泰成的意外之喜,虽价昂,他却绝不吝惜,过两天便带一束来送给心上人。

那花干了,他便收集起花瓣来,帮晚晴装进香囊里,一是可以闻其香,二来万一身体不适,也可以拿出几瓣花来泡茶。

晚晴对他颇为感激,心下也稍稍安慰。

一日,泰成绝早便来拜访,却听福子说老爷夫人去了山上,姑娘还未起身。

晚晴其实早已起身,只是还未盥洗,也没梳妆,就那么黄着脸在榻上发呆。

听他来了,这才强打着精神,穿上了衣裳,出来对他道:“柳郎,你在客堂稍等片刻,我一会儿便出来。”

柳泰成自然依她。

他在客堂坐着,未免无聊,便踱出门去,见门前的旷野中,大片大片开着野菊花,金色的,粉色的,白色的,蓝色的,秋风一吹,花枝在风中摇曳,煞是美丽。

泰成一时兴起,便撩起袍子弯下腰,不一会儿便采了一大束花。

小厮允儿捂着嘴在他身后直笑,泰成见他笑,自己也忍不住笑骂道:“干什么鬼鬼祟祟的?去找个陶瓶去。”

“公子真是,摘花怎得不等杜姑娘一起来摘?自己摘回这么一大捧去,姑娘万一不喜欢怎么办?”允儿笑着说。

“哎,她哪有闲心来采花啊?”柳泰成怅然道:

“只盼快点离了这里,到了江南,四季如春,花草繁茂,到时晴儿想采什么花,我便陪她采什么花。”

“要我说,姑娘真是一剂良药,把公子这些年的相思病可算治愈了。”允儿自幼跟着泰成的,说话倒是直爽。

柳泰成听了这话,眼睛的笑意都抑不住溢出来,只佯怒道:

“胡说什么,赶紧找花瓶去。一会晴儿出来,看见这花,她必是欢喜的。她自来最爱花。”

二人回去将花插入一个土陶瓶中,屋子里果然活色生香起来,且有一种淡淡的菊花香氤氲而来。

不一会儿,晴儿已经梳洗完毕出来。泰成见她穿一身淡蓝色的布袍,头上只绾了一支木簪,此外再无多余首饰。

虽然她即便不施粉黛也气质卓然,但是年轻女孩儿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晴儿这般未免是有些灰心的表现,他心里有些不太是滋味,半开玩笑道:

“晴儿,你怎么打扮得如此素淡?难道我送来的那些衣裳,你不喜欢吗?”

晚晴怎好说他送来的衣裳颜色都过于浓艳,与自己平日的穿衣风格不符?此时只是拿话支应过去。

泰成顺手从瓶中取了一支红色的花,便要替她簪在发间,口中道:“所谓落花无言,人淡如菊,晴儿,你的风姿便如这花一般卓然不凡。”

晚晴哪里肯依,推辞说:“柳郎,这花插在甁里便罢了,不要簪在发间了。……

簪在发间,不到半日便枯萎了,放在甁里养着,少说能活个三五日吧,若是任它在山间自由开放,它能烈烈的开一季呢!”

泰成此时却再不肯相让,他望着她,坚持将那花插在了她的发鬓间,意味深长地对她说:

“晴儿,无主之花才会寂寞地盛开,寂寞地凋零;有主的花,需得堪折直需折,莫要白白辜负了花期。”

晚晴一下愣住了。

她向来以为柳泰成不过是在学堂里悠游度日,对诗词上尤为有限,谁料今日听他这般说,却也不是全然不读书的。

想及此,她低低一笑,道:“是了,柳郎提醒的是。”

说着,又看了那一大瓶姹紫嫣红的花束,问道:“我只当是父母采的,听柳郎这般说,那花是你采的吗?”

“是啊,你喜欢吗?”泰成满含期望地望着她,那眼中流动着脉脉深情几乎要将她溺毙了。

晚晴微微垂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脸颊红晕初现,樱唇微启,嘤嘤道:“喜欢,柳郎有心了。”

“好,那你吃了饭,我带你出去转转。”泰成见她这般含羞带怯,风情嫣然,不禁心情大好,笑着说:

“秋光正美,秋色怡人,你出去转转,也好散散心。”

晚晴意兴阑珊道:“我不吃饭了,我不想吃。”

泰成从自己贴身带的荷包里拿出一粒大山楂丸,递于她,好脾气地说:

“好,那你先吃一粒山楂丸开开胃。咱们现在出去转转,回头你饿了,我再陪你吃饭。”

晚晴见他身上带的还是自己当年丢失的那个蟾宫折桂的香囊,只是他当成荷包来用,那香囊上的桂花树都有些磨折了,颜色也早已有些褪色,不由心内暗暗叹息,便接过山楂丸,道:

“柳郎的荷包里似乎永远都有各类药草,是因为家里开着生药铺的关系吗?”

泰成望了她一眼,笑着向她解释道,说:“这个习惯是同我父亲学的,现在也习惯了,带着万一有用呢。

晴儿,成亲后我给你也挑一些滋补的药丸放在荷包里,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能照顾好自己。”

“我……”晚晴见他灼灼的眼神,有点惭愧的低下了头,低低道:“好,谢谢柳郎。”

“走吧”,泰成自然而然地来牵她的手,道:“我们出去转转,你看到前面的山峰了吗?

我问了当地人,说那叫作神女峰,是一个神女在天上思凡下到人间,却屡遭坎坷,未等到情郎,最终化成了石头的故事。”

“化成石头有什么不好?再也不用受折磨了。”晚晴自忖,不过这番话她没说出口,只是笑笑道:

“何必这般痴情?误人误己!”说着,便故意将手抬起,略抚了抚鬓发,道:“那咱们走吧……”

泰成见她不肯让自己握手,心里虽有一丝不快,倒也很快就释然了,二人并肩走着,晚晴忽问道:“柳郎,听说你父亲身子不太好,是吗?”

泰成愣了一下,迅即道:“无妨,只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柳郎,你莫要瞒着我”,晚晴愧疚道:“听说是为了我的事情,生气才……”

“他是有些生气,不过现在已经无碍。”泰成站定,认真对晚晴道:“当日我去秦州,他便以生病威逼我,那次我是妥协了的,可是这次不成了。

就因为那次我没在你身边,让你受了那么大的罪,我却束手无策,还得去求他该死的裴家……”

他的眼中浮起一层水雾,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晴儿,这次,我下了决心要娶你,我爹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听。

我可以不要柳家一分祖产,那家首饰铺子是我自己开的,咱们到了江南,我再重新开两间铺子便是,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你信我,晴儿,咱们衣食无忧总是有的。”

晚晴见他说得这般情深义重,铿锵有力,不由心内对他的感激又增了几分,她轻轻喟叹道:

“柳郎,是我拖累你了,不过秦州之事不怪柳伯父,当时裴家派人在那边监视我们,为了不牵连你,我……我们当日……亦要避嫌……”

她低下头,欲言又止道:

“而且我父亲的案子,也难保他们就一点手脚也没做。柳郎,伯父是对的,那时你若硬生生卷进去,只怕也会吃亏……

裴家这种高门大户,我们这些寒门素族,又怎能斗得过呢?”

她此番话却是真心而言,她虽与裴钰轩两情相悦,却始终对裴家心怀疑虑,若能借此机会远离这个名利场,也是自己情断此生的唯一慰藉了。

泰成见她这般为自己开脱,心里如何不喜,可是想到她因此事受到的那些折磨,又不由沉下脸来,感叹道:

“晴儿,你说得何尝不是,要说起来,裴家可真是心狠手辣……”

晚晴听他这般说,不由惊讶问他道:“柳郎,你是怎么认识裴家人的?”

柳泰成见她问既此,当即也不隐瞒,便道:“柳家本就和裴家是世交,在我幼时,大哥在西州为军队采买的一批军需出了点问题,被关押了起来,我爹爹万般无奈下,去找了我娘的堂姐,也就是裴家二房的崔夫人。”

“崔夫人?”晚晴惊讶道:“原来你是和崔夫人有亲戚?”

“是啊”,泰成温厚地说:“晴儿不知,我母亲出身博陵崔氏,她堂姐嫁了裴家。本来娘在世时,我们俩家还时常往来,可是后来娘生我时遇到难产去世后,两家便淡了。”

他叹口气,顿了顿,又道:

“说起来,我爹也可怜,他因和我娘感情深厚,誓不再娶,是以我家里一直中馈无人。”说着,那眼圈便红了。

晚晴听他这般说,忙道;“柳郎,对不起,谈起了你的伤心事,你莫要难过……”

泰成忙将那份心伤压下去,哑然一笑,道:“晴儿,我没事的。当年我哥哥出了事,我爹四处求人,可军队里的事,同衙门的又不同,一连多日,都没找到头绪。

后来实在没法子,我爹便去求助了二房的崔夫人。崔夫人当时去找了裴大人帮忙。

晴儿,你可知,当初崔家其实是将女儿许嫁给裴大人的,可是裴大人那时有了心上人,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杜姑姑吧。

但亲事是早定下的,他不娶,总得有人娶,所以裴家二叔便挺身而出,替哥哥娶了崔家姨妈,这惹得崔家大为不满。因为裴大人当日已经颇有才名,而他弟弟却默默无闻。

后来据族里的长辈们说,其实当时裴家兄弟都心仪杜姑姑,只是裴家二叔为了杜姑姑,宁愿娶了自己不爱的崔夫人。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大哥竟也未遵守诺言,而是另娶了周夫人,杜姑姑又因此自尽,自此裴二叔便与大哥断了手足情,离家另娶,很多年不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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