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暴雨如注。
周子冲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荒败破旧的郊野小庙里,一盏昏黄的油灯明灭不定,狂风袭来,那火焰似要随时熄灭。
庙中暧昧不明的水神像早已坍塌下来,神像上披着的玫瑰紫锦貂斗篷肮脏不堪,灰尘和泥浆掩盖了它本来的颜色;
水神曾高高昂起的头滚到了朽断了的案桌旁,雕琢精细秀美的脸上,还带着一缕淡淡的神秘的微笑,看向自己斩断为三四截的挂满蛛网的身子。
已然油尽灯枯的周子冲就靠在水神的某一截断肢旁,脸色苍白又泛着几丝不正常的红,瘦骨嶙峋的手伸出来,握住了在自己身边痛哭流涕的少妇,气若游丝般道:
“安乐,对不住了,我先走一步……你莫要难过,也不要想着为我报仇……自己好好过吧,下一世,下一世,咱们再做夫妻……”
“周郎,周郎,到底是谁这么狠,他们到底给你下了什么毒?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一身缁衣的安乐憔悴悲伤,泪水四溢,她睡至夜半忽然被黑衣人掳至这乡间夜庙中,待看清了躺在地上奄奄待毙的男人的脸时,她的魂都吓掉了——
这是周子冲,是本应在大慈恩寺修行等待与自己和女儿团圆的智空师傅,他为何会忽然在这腌臜之所,为何口吐鲜血,这一切到底是谁做的?
周子冲再也没有能回答她的问题。
他的头垂到了胸前,紧握着安乐的手变得冰冷而软绵,口中的血,仍在往外溢——
生于富贵之屋,死于衰朽破庙,周子冲的一生,纠结着不甘、怨愤,纠结着爱恨情仇,终结于此。
周安面无表情得上前替自家公子擦拭了嘴角的血渍,又将他身上已烂成条缕的旧僧衣剥落下来,脱下自己身上唯一
一件避寒的短褂就要盖在他泛着青紫的死气的容颜上,就在这时,安乐忽然扑上去,将周安推一个趔趄,抱着周子冲的头嚎啕痛哭道:
“说,你说啊,谁害得你?是不是裴家?是不是裴家?杜氏答应了我的,她答应让你我团聚的,周郎……你醒来……”
“郡主不必再问了,也别信人家给你说的。”
周安红着眼睛走过来,劝说安乐道:“公子就是性子太拗了,被人利用,郡主你千万别……啊……”
他的声音在一声惨叫之后,戛然而止。
安乐惊恐的回头,看见像铁塔一般站着的周安扑倒在地,一根羽箭贯穿了他的心脏,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还保留着半张的形状,满脸都是震惊和绝望——
直到死前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想通,公子好端端在大慈恩寺待着,怎么那个老杂毛方丈鬼鬼祟祟见了公子一面给不知说了些什么,公子就非要去幽州见裴家大公子,自己说什么都拦不住,只好由了他。
可谁料才刚走出京城不久,公子的身子便垮了,在这小庙里硬撑了三天,非要见安乐郡主一面。
周安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见到安乐郡主?可不见安乐,周子冲那一口气便死扛着不咽下,直到最后一刻,安乐如同天降,还是出现在了这破庙里。
到了这时候,就算再蠢再笨的人,也知道这背后有人把他们当枪使了。
可就算这些事周安都清楚都明白,想要给安乐郡主说清楚,可话刚开了头,他便被人射死了。
死人说不得话了,安乐郡主,必也入了人家的网中……
轰隆隆一声炸雷,将整个小庙照的雪亮。
周安后背贯穿而出箭稍,泛着银色的光芒,那清晰又强劲的“裴”字直直撞入安乐的眼中,她抖着手拔出那箭,仔仔细细又看了半天,忽然大叫一声,又哭又笑,爬起身向狂风暴雨的黑夜奔去……
破庙的神龛后面,半尺的黄土下忽然钻出个人不男不女的人来,看着安乐疯癫的模样,慢吞吞道:
“还没给她说周小姐在幽州夭折,她就疯了,到时面不了圣,这贵妃娘娘要是怪罪下来,咱家可怎么办?”
“刁公公放心,她这叫失心疯,柳贵妃早就安排人备了药,给她灌下去就带她去见皇上,皇上明儿可就到永宁寺了。”
庙外的黑衣人发出尖利的如夜枭般的笑声,转眼便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