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皇上这般说,晚晴只得敷衍道:“不是的,皇上天资英庭,……龙凤之姿,臣妾……好生……仰慕……”
说出这几个字,晚晴只觉腔子中有万千芒刺刮过,虽未见血迹,却痛彻心扉,这几个字,在喉中滚了几滚,才艰难地迸出来。
“仰慕……仰慕……”皇上咀嚼着这几个字,只觉如鲠在喉,良久,方阴森冷笑道:
“好,好,仰慕也罢了,总比什么都没有,只把朕当傻子强!
你能熬得过黑牢,朕还是有几分钦佩你。且你到现在为止,再怎么忤逆朕,倒也没想过取了朕的命去,朕还得谢谢你……”
说到这里,皇上苦笑一声,青筋交错盘恒的手抬起来,无力地指着空荡荡的宫室,对晚晴苍凉道:
“你看看,这偌大的后宫里,全是朕的女人,可惜个个都是章台柳,朕风光时,自然跟着朕,等朕落败时,又攀折在他人手了。
说到底,她们根本不是爱朕这个人,他们爱的是朕身下坐的这把龙椅……”
皇上说到这里,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一面咳,一面泄愤般用力拍打龙椅上高昂着的狰狞凶猛的龙头,一遍遍重复着说:
“她们爱的是权势,爱的是坐在着龙椅上的人,谁坐上这龙椅她们就依附谁……
晚晴见堂堂一代帝王,不知为何忽然这般反常脆弱,只觉心内有一丝触动,她轻启朱唇,满含同情地呼了声:“皇上……”
“这么多年来,只有你,你和皇后……”皇上说到这里,微微抬了抬眼帘,扫了一眼晚晴,那瞬间,晚晴捕捉到了他眼中的一丝泪影,接着又听他道:
“你们对朕还有几分真心。至少你们不会眼睁睁看朕死……
琉璃,朕知道你其实早已和那裴三离心离德,可是怪朕的私心作祟,竟逼得你……走了回头路……”皇上略低了低头,带着几分薄薄的悔意,感慨道:
“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朕的缘故啊!朕一生磊落光明,怎会一时耳软,听信那景清之言,拿自己心仪的女人去做制衡臣子的筹码……陆氏,你原谅朕吗?”
晚晴听皇上这般罕见的对自己剖心沥胆,竟有了几分自我反省的意思,只觉心内之事如大潮汹涌,一时将她的思绪砍伐的七零八落,感激,愤恨,不甘,怨尤,乃至一丝丝的力挽狂澜的侥幸,攀爬上心头。
最后,仰仗着头脑中最后那丝清明,她强抑着内心的种种不安,轻泣道:
“皇上,都是臣妾肆意妄为,才惹得您生气,一切都是臣妾的错。
而今,臣妾只愿陛下能保重龙体,国家的千万子民只有在您的庇佑下才能得到安宁。皇上,往者已矣,请您珍重前行……”
“好,好,现在唯一不盼着朕死,不盼着朕死了急着做太后太妃的,偌大的后宫,竟然只有坐了朕黑牢的杜晚晴了。
宫里的那些女人,朕给名分地位,给富贵荣华,到头来还是背叛朕,而你,朕不但什么也没给你,反倒差点要了你的命,朕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果然,杜晚晴这番话说得皇上大为感动,他第一次喊出“杜晚晴”的名字,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这难得温柔顺从的小女人,眼中闪出一丝温柔的光,他伸出手,将晚晴从地上拉起来,置入怀中,摩挲着她的脸颊,柔声说:
“从前的事朕都不追究了,只要你从此之后安分守己,好好的守着朕,陪侍朕左右,朕许你作贵妃,你可欢喜?”
见她似乎还在犹豫,皇上将臂膀一紧,哈哈一笑,又哄她道:
“你放心,朕答应你,从今往后,朕就只宠幸你一人,再不纳新人了,朕年纪大了,也倦了,身边,是要有个贴心的人了……”
说到这里,他的心一沉,那股不详的预感又笼罩了上来。——
他的身子不知还能撑多久,前方的战事也是一败涂地,死亡和溃败,哪个会先来,他也说不清,但眼前这女子,品行高洁,值得信任,他希望未来的人生乃至死后的世界,都能得她来陪伴——
晚晴听他这番话,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此时,她的恐惧固然烟消云散,而寒意却渐渐升上来。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怪不得皇帝都自称寡人,原来到了最后,他们真的都成了形单影只一个人,纵然有滔天的富贵地位加持,因那真心的缺失,最终还是落得孤零零一个人。
到了最后时刻,皇上寻温暖,寻归宿,寻慰藉,不去找那些和他同床共枕、共享富贵的妻妾妃嫔,反倒找到自己这个几次差点命丧他手的女官头上了,岂不是可笑?
自己曾被他逼得头撞香案,血溅佛堂;
也曾被他关入黑牢,整整几十天没有见一丝光亮,差点得了失心疯;
他凭什么就这么自信自己能陪在他身边?凭他手里的权势?凭他九五至尊的地位?
可这些,恰恰是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在意。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她杜晚晴从来未曾爱过李亚子,也未曾爱过皇上,他的人,他的权势,她统统都不爱,昨日不爱,今日不爱,未来,更加不会爱。
想及此,她反倒心中略安,佯装出一份又惊又怯的模样,低低道:“只怕柳贵妃……对臣妾多有误会……容不得臣妾……”
“她?她不过是个奴才罢了,朕给她脸,她才有脸”,听她这么说,皇上毫不在意,摆摆手道:“你不用担心她,你只说你乐不乐意?”
晚晴的心扑通扑通跳了几跳,这样就好办了,她抬起头时,一片笑靥如花,只撒娇道:
“皇上,臣妾现在就在您身边了,您还问臣妾这个……”
她故意未将话说完,皇上见她脸上显出几丝红,便只当她害羞,心里不由有了几分喜悦,打量着她,笑着问道:
“怎么了?又害羞了?”说着,便俯身将她捞起揽在自己怀里,亲昵地问。
晚晴这次再未挣脱,只是半倚在他身上,低眉顺眼地说:“皇上,臣妾只要侍奉在您和皇后身边,无论什么名位都无妨。
可是,皇后……独居姚华宫,十分冷清……臣妾这段时间想去照顾她……”
她故意还称裴钰媚为皇后,只当还不知钰媚已经被废,说完这番话她偷偷打量皇上的神情,皇上听了她的话,将手放在她白腻的脖颈上摩挲不止,徐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