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7——1937年8月下旬
“想潜回北平,伺机刺杀此獠。”这是罗介亭在心头早琢磨了许久之事。
“就你?”郎中的不屑不加任何遮掩。“你原就连我都打不过,现才能下地挪动几步。就你这样子,哼!你还想去刺杀潘毓桂?现在那姓潘的,身边不知得有多少人在跟着。你也算是29军有了名号的人物,你信不信不等你摸着那汉奸的边,就可能被他的护卫认出来、然后把你送给日本鬼子去邀功?”
郎中这一席话堵得罗介亭哑口无言。
而郎中见罗介亭无话可说了,就换了一个口气道:“上海已经开战快一个月了,大少爷和二少爷自参战后就音信皆无。你既然能下地了,也该启程往西安去了,也好早点儿给罗家留下点儿香火。不然罗老爷子捐了大半的家资给国军抗日,最后自家断了供奉。哼哼,你当我为何要去南苑找你,也就是不想你祖父最后连碗饭都吃不上。”
罗介亭再次哑口无言。
郎中说他的这话,也是他上次跟祖父哀求留在家里,不跟大哥二哥南下去演武堂读书的借口。经过南苑一战,他这些天是领领悟到了生命的脆弱。白天睡不着、夜里做噩梦时,常会再次看到日本鬼子的刺刀挑过来……然后前一晚还生机勃勃、吵着闹着要去涿州增援的儿郎,转眼间,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马上就不见了。
死不瞑目!
那一幕当时曾刺激得他不顾自己安危地发狂。南苑的那几次白刃战,是他罗介亭把大刀武到极致的一次。现在让他再来一遍,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个勇气和能力了。
郎中见他无话可说了,从鼻孔里嗤笑一声。年轻人就容易头脑发热。刺杀潘毓桂那汉奸的勇士,这一个多月不知道折进去多少了。自己瞒着这类消息,就是怕他也有此种想法。可瞒着瞒着,这小伙子居然还是有了这想法。
唉!郎中在心里叹口气。
及至见到罗介亭被自己说得再度陷入迷惘中了,就甩甩袖子离开了。他知道现在的罗介亭什么也干不了,也就放心地扔他在屋子里发傻,自己去找管家留下跑腿的那孩子。
郎中吩咐那半大小子铁蛋:“请你父亲来一趟。我有事情找他。”
管家来得很快。
他点头哈腰地问:“先生有什么吩咐?”
郎中把准备好的单子给他:“这几样东西,你帮我备足了,我准备明后天就走。”
管家结果单子一瞧,上面林林总总有十几样东西,但都不算是难找寻到的。他收了单子保证道:“今晚宵禁前,小的一定把这些东西送过来。”
“那好,就辛苦你了。”
*
中午时分,白丽梅带着心事回来了。她提着书包去找郎中。
“先生,我今天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乔团长的太太。”
“唔?可是她有什么话说?”
“她明天要离开保定了。她建议我最迟后天就走。”白丽梅知道这庭院里就他们俩人,但还是压低声音说:“先生,乔团长你知道的。”
白丽梅现在不仅信服乔太太,也非常感激她。若无她传信警示自己,可能到最后自己连丈夫的尸首都未必能找到。
郎中微微点头,道:“你奶娘已经准备好了大部分的东西,剩下的一点儿我让管家帮忙。我原也准备明后天就走。如此明天一早就出城了。”
白丽梅立即就说:“都听先生的安排。”
“那你下午不用去学堂了,在家收拾东西吧。”
“是。”
*
午饭后,白丽梅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对丈夫说乔团长的太太。
“介亭,乔团长新娶的太太你还记得吗?”
“记得。”罗介亭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他刚调去团部当参谋,随大溜参加的第一个婚礼。乔团长不是娶姨太太,而是正经的续弦。
乔团长的发妻过世三年余,留下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小子,春节前被祖父母从四平辗转送了过来。乔团长为了儿子有人照顾,特别拜托媒人挑了这个素日品性上佳、容貌算是中上的普通人家的女儿。
虽是普通人家,但到底是在北平城、昔日的皇城墙根下长大的。父母亲不仅有望女成凤的愿望,也有足够的见识,到底供女儿读完了高中。
“乔团长在7月下旬先派人把她和孩子送来保定,她走前送了我一堆东西,让我时刻小心你那边的情况。不然我也不会去找先生。”
罗介亭挑眉等她继续说。白丽梅把对郎中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宽慰脸色不太好的丈夫,道:“乔团□□林弹雨里拼杀了十几年了,听说很多时候,他都是靠着直觉取得胜利。像这次,好些人的家眷如今还困在北平城的……”
北平城里仍有29军的家眷,这事儿罗介亭知道。这是保定府里都在回避的一个话题。
白丽梅停顿了一下,又说:“介亭,你前头说过日本鬼子得了京津就会图谋保定的。京津冀的形式如今不是很好,乔团长已经率部出战了。嗯,更多乔太太也不知道。嗯,我不是要拖着你做逃兵,而是你现在这样子,走路都勉强。我的意思是说,你留在保定也做不了什么事儿。学校里的学生也越来越少。嗯,我的意思是说咱们离开保定,也能给医官减少麻烦了。你说是不是?”
虽然妻子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但是罗介亭还是听明白了妻子要表达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