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姑姑没两下就招认了, 趁着童贵妃生产之时,指使她投毒之人乃是澜玉蓉。
一想到自己刚刚得到的珍贵之物竟有人惦记着要毁掉,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事儿, 卫袭的脑子里就像是被浇了一勺热油似的, 噼里啪啦作响, 怒火中烧, 要将澜玉蓉直接斩了。
将澜玉蓉全家, 以及跟投毒案相干人等全都诛杀于菜市。
敕旨还未发出去, 就被童少灼拦了下来。
”陛下,澜玉蓉不可杀。”
童少灼换去了平日里习惯的轻装短打,厚实的长摆和披肩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孕期养回来许多的小脸比原先刚刚入宫时白了两层, 大概是赶来得太匆忙,白皙的脸庞上泛着桃红,脸耳朵尖也都是红彤彤的。
“你怎么来了。”卫袭让阮应婳和石如琢先下去。
石如琢离开时,童少灼的眼神跟了她一会儿之后才转回来。
书房的门一关上, 卫袭便上前扶着童少灼, 让她坐到椅子上。
“我哪有这么娇弱。”童少灼嘴上虽是这么说, 望着卫袭的眼睛里闪闪发光,嘴角也带着被宠爱的甜笑。
“月子不好好坐, 跑了这么大老远的, 不怕被风吹着?”
卫袭声音放轻了不少,一改方才在臣子面前沉稳肃然的样子,面对童少灼的时候语气轻柔, 就好像稍微严肃一些就会将这位久经沙场的校尉给震碎似的。
童少灼哈哈笑:“难道我还能被一阵风给吹散架了?”
她记得自己今晚来是做什么的, 她握住卫袭的说, 很认真地跟她说:“陛下, 澜玉蓉不能杀, 她一家子更是不能连坐。”
卫袭坐到她身边,没直接开口,但距离童少灼很近。
这便是让童少灼累了的话可以直接靠在她肩头的意思。
在这两年多的相处之中,童少灼在点滴的相处中明白卫袭是个不轻易表露柔软一面的人。
她想要表达爱意之时,会变得特别安静,并不直接给予,所有的温柔小意放置在距离心爱的人最近的距离,等着对方自己拾起。
这或许跟她在帝位多年,养成无论面对什么事都神色不挠的习惯有关。
也或许跟她曾经惨痛失去,如今投入时无意识地更谨慎有关。
童少灼乘步辇来时风风火火,没什么感觉,这会儿歇下了,反而真有点倦意。
她虚靠在卫袭肩头,能够接近她却也不累着她,跟她直言:
“臣知道陛下和澜家不共戴天,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暗中角力寻找机会,而这回澜玉蓉投毒的确是非常好的突破口。可是,若是澜玉蓉一家被杀,势必会激怒澜氏,臣想知道,澜氏在此时举兵,陛下有几成胜算?光靠澜家那些辎重和细作身份的消息,或许能占据一时优势,却未必能真正赢得胜利。更何况澜戡盘踞丰州,澜仲禹手握西南,博陵亦有澜宛把控。澜宛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吔摩教的神者,这是大苍境内教众人数最为庞大的宗教,即便教中也有不同的派系争夺,可如今吔摩教对她一呼百应是让人不得不顾及的事实。一旦开战,三方里应外合,兵祸内战一触即发。到时候不止是澜吴沈三家,还有多少藩镇、胡族都在暗地里虎视眈眈。臣知道这些年陛下一直在精心部署一切,可是即便能胜澜家也是惨胜,更何况澜家精兵强将何其多,万一失败,倾覆的是整个卫苍的江山。”
不愧是战功卓著的武将,童少灼在战局上的眼界极为开阔,所言也句句能说到卫袭的心里。
童少灼坐直,面对着卫袭说:“而且澜玉蓉也是贵妃,从龙有功还生下了明见公主,即便宣姑姑指认了她,肯定还会有澜家势力出来力保澜玉蓉。陛下若是真的一意孤行,为了一时的激愤将她杀了,明见公主怎么办?谏官定会觉得陛下不念骨血之情,到时候天子的名声便会一落千丈。何必给落人口实的机会?反之,要是陛下放澜玉蓉一马,便是陛下顾念旧情,是有情有义的仁君,澜玉蓉投毒之事便会在陛下的宽厚之下被放大,到时候被抨击的便是澜氏了。如此一来,澜氏便无借机发难的借口,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讨伐的对象。
“陛下想要的是兵不血刃,是百姓不受战事之苦。最佳的时机或许快要到来了,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陛下忍耐了这么多年,布局了这么多年,别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童少灼字字玑珠,将各方利弊都呈于卫袭眼前,让卫袭冷静了不少。
澜玉蓉的脑袋最终还是安稳地留在她的脖子上。
她没死,澜家也没因为她受到牵连,但她也不可能继续安安稳稳地做她的澜贵妃。
卫袭将澜玉蓉被打入冷宫,今生今世不得出冷宫,也不得与明见公主相见。
一道敕旨送到了澜玉蓉面前,内侍对她冷言道:“走吧。”
澜玉蓉难以置信:“陛下就这般不念多年的情分?不可能,一定是那妖女的主意,定是那姓童的在妖言惑众,陛下怎么可能如此对我!”
在一旁的明见公主吓坏了,上来安抚她:“娘亲,别哭,别哭。”
澜玉蓉一把将明见公主抱了起来,撞开内侍和随从,向卫袭的寝宫狂奔。
“拦下她!”内侍大叫一声。
此地距离卫袭的寝宫很近,澜玉蓉发了疯似的狂冲,冲到寝宫门口时才被人拦住。
几柄锋利的长-枪架在澜玉蓉的脖子上,将她固定在原地。
澜玉蓉大叫:“好啊!你们来!就在此杀了本宫,本宫带着公主一块儿下黄泉!本宫倒是要看看,你们这些狗奴哪个先动手!”
“放她进来。”寝宫内传来卫袭的声音。
匆匆赶来的内侍喘着气,侍从们犹犹豫豫没有放下手里的武器。
内侍犹豫了一小会儿便说:“没听见天子的话吗?”
侍从们这才撒开了澜玉蓉。
脖子松快了,澜玉蓉满脸汗水,眼睛已经不会眨了,她对哭泣不止的明见公主吼了一句“别哭了”,便一把将她抱起来,抱在自己的身前,抱在卫袭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思忖片刻,大踏步进入寝宫。
卫袭坐在长椅之上,手里拿着奏疏,身边的鎏金香炉正在缓缓地升起一缕烟,淡雅香气在寝宫中萦绕着。
这一幕何其熟悉,以前澜玉蓉可是这寝宫的主人,出入自由,这里每个细节她都了如指掌。
今日再来,这儿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所有的陈列都还是老样子,甚至连卫袭身上穿的那身常服都是曾经穿过的。
可澜玉蓉却是觉得此地陌生得让她毛骨悚然。
是了,澜玉蓉发现了,是香的味道变了,卫袭换了一款丝毫没有甜味,而是带着浓郁青木味道的香。
冷峻而凌冽的香味很快占据了偌大寝宫的每个角落,将此地染成了澜玉蓉全然陌生的地方。
“承灿……”澜玉蓉抱着明见公主缓缓上前,才走了两步,已经带上了哭腔,“承灿,你知道吗?有人替你下了敕旨,要将我送去冷宫。怎么可能,是谁这般胆大妄为,要将你的小公主和她的母亲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