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晴(二)(2 / 2)

“刘大夫?呵,你权且说说,为什么我不能带这些人走?”

天晴不语,穿过人墙,从辎重车边拽来一个双手被缚的汉家少年,一手拉下他背后衣衫,另手一挥,指着他的颈后道:“大人请看。敢问大人,知不知这是什么?”

他顺她所指往下一瞥,沿那少年后颈往下三四寸,近心俞位置,居然有一块正圆形的黑斑。

“不就是,寻常的瘢痣吗?”阿鲁台朗朗答道,心里则盘计,或者是胎记之类,这黑斑除了形状规整,也无甚特别。

“非也非也。”天晴意味深长地摇头,“如果是寻常的瘢痣,何以这城中男女老少人人都有?大小形状还一模一样?这乃是此地翁贡的咒语所致。不信的话,大人可以看看他们每个人的颈后。”

说着,天晴拉来一个十来岁少年、一个六七十老叟和一个垂髫孩童,两手麻利地把他们颈后中衣拉开。几人只觉得脖子后一紧一凉,而在场的其他人都同时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真的人人都有!”

人人都有,这就不寻常了……难道,真是翁贡法术?阿鲁台顿时警觉起来。

“你懂翁贡之咒?”他皱眉问道。

“小的曾经遇到过一位萨满巫师,教授给小的一些秘法,其中也包含翁贡之术。”

“此地翁贡何在?”

“就在城北门土地祠中。大人可以派人前去看看。如今庙祠已毁,但敲了半截的土地公像后,端端坐着一尊毡翁,想是一直替土地公受香火鼎拜、贡品祭奉。”

阿鲁台心头满满疑惑,质问道:“他们都是汉人,翁贡怎么会要他们侍奉?”

“翁贡虽是神灵,但被实体所缚,又不能自己走,被天意遗留在此,也须急就章啊!木榆卫所建成多年,能在这里屯田作息,都是军户之家,轻易不予迁徙。翁贡之灵流浪至此,见得天地人之精气,安心住下。城民颈后皮肤皆有黑色斑痕,正是翁贡留下的印记,证明神灵已接受他们的供奉,把他们当做了自己的仆人。大人想,要是把服侍供养的人都带走了,岂不触怒灵威?”

“灵威一怒,会如何?”

“不出一月,他们必然咒毒发作,七窍流血而亡!

“哈哈哈~闹了半天原来死的是他们!那还怕什么?反正一样要死,索性现在就都杀了,堆个尸山叫那个宁王看看!也让他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听她一解,阿鲁台身旁的随从布哈瞬间心石松落,两手叉腰,底气十足地插嘴道。

天晴压了压手掌示意稍安:“大人先听我把话说完。万万杀不得!杀了他们,咒符会转而施于加害者身,除非能代替他们长守此城中供奉神祇,不然,一样死路一条!”

说这话时天晴一脸凝重阴沉,加上小融添油加醋的翻译,各人不由被搅得心惶惶。

草原风俗信仰“万物有灵”,翁贡虽是小小毡偶,却有神灵相依附,神圣不可侵犯,烧之毁之当然都不允许。神力极大的翁贡,可牵动一方之兴衰,万人之生死。萨满巫术神诡莫测,就连当年的成吉思汗铁木真,对大巫师也要礼让七分。身为蒙人要说一点不怕不忌,绝对是假的。

“哼——我不信。”阿鲁台摆出一脸强硬,“命也运也,长生天定,翁贡虽有灵力,还能改之?”

真不信你就不会听我说了~天晴一边腹谤,一边“诚恳”规劝:“大人一表非俗,乃为天人,大人的命自然是天命,以翁贡的灵力确实奈何不了。但大人的属下皆为凡夫俗子血肉之躯,却未必抵挡得住。况且所谓命运,命有定而运可变,如果运起大动,命数自然也生波折,大人有鸿鹄之志,为这些小事徒添烦恼,未免不值得?”

正当此时,一队巡马快速驰来,骑手扫了站在那边汉人打扮的天晴和小融一眼,报道:“首领,北城门有点古怪,几个儿郎不知怎么躺在地上,动都不动。”

“躺在地上?”阿鲁台怪道,“还有气么?”

“有气,可怎么叫都转不回来,身上没见伤口,马也不知跑去哪了。”

天晴听到小融翻译,自然晓得是那几个被他们迷晕的倒霉蛋,趁机道:“城北正是我们待过的地方呀!必是几位壮士不小心冒犯了土地庙里的翁贡之灵,遭了噬咒了!大人也莫急,只待这里的汉仆摆上供品祭祀,香火不熄,翁贡自然息怒,壮士们也能醒转了。”

“哼……”阿鲁台素以谨慎立身,是草原上少有的智将,绝非好糊弄的人。“既然这翁贡这么厉害,我就将它和这群汉仆一起带走。等回了草原,我另设圣帐,着这些奴隶悉心供奉,这总是万全之策了吧?”

“这……小的不过是因为跟法师学过些皮毛,一知半解,或许大人的方法确实可行,但神灵高深莫测,毕竟在这里住了十年,早就惯了的,突然换个地方换个活法,人尚且会水土不服,怎知神灵如何?真的发起怒来,就地降下天灾也不是没可能。大人和各位勇士英雄豪杰,家中宝眷更是金枝玉叶,何必要冒这个风险呢?”

“一知半解?看你说得头头是道的,你一个汉人游医,能这么为我们蒙人着想,真是难得!”阿鲁台俯瞰着她,言语中颇含深意。

天晴又行一礼:“大人心明眼亮,小的欺瞒不了,之所以说出来,除了为大人麾下万千铁骑着想,也是为这一城的汉人性命。就算小的和大人私下有血海深仇,也不能赔上百千万条人命,两败俱伤啊!何况小的和大人素昧平生,实在犯不着互相伤害。既然勇士们已经得了粮草钱帛,硬要这些汉人跟着为奴为婢,为眼前营苟小利,触怒神威,引火烧身,又是何苦呢?”

窥觑阿鲁台脸色,天晴就知道已经说动了他,心头不由大松——这帮人的命算是保住了!哪知还来不及喘口气,忽听得一阵大叫——“完了!完了!中了咒,咱们必死无疑啦!我不要死!不要死啊!”扭头一看,汉人堆里居然有个不识趣的小子在那边扭着身子,呼天抢地。阿鲁台手下骑兵被天晴一唬,哪里还敢动他,个个躲瘟神似地让开了。

“傻铁蛋,你发什么痴呀!”一老伯勉力想扑过去把他压住,他却不依,在那里又跳又闹:“快帮我看看!我有没有?!我有没有啊?!”跟身上着了火似地扯着自己的衣服,拿背在地上磨蹭。

天晴心里怒骂这傻蛋坏事,嘴上嚷嚷着“哎哎别急别慌让大夫我来看看”正想上前补救,却被接到阿鲁台眼色的布哈一把拦住。不及阻止,那铁蛋风驰电掣就把上衣呲溜褪到了腰下。

满场日光照得他背上白白,干净得连根毛都看不见……

“他没中咒啊……”人群发出了低呼。

天晴和小融都倒吸一口凉气,拼死忍下了想以手覆面的冲动。

“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是不是!哈——我没中咒,不用死了!不用死了!”铁蛋还在那边欢呼蹦跳。

见此情形,阿鲁台心知不对,再把最开始的汉人少年拉来,手掌吐上唾沫径直往他那块黑斑上一抹,不仅颜色如晕开般化了几分,连手上都多了些粘腻香甜的触味。

“这是……桑葚汁?”

天晴已知无可挽回,索性横竖横,大大方方亮出了藏在手中的竹管,冲着阿鲁台嘿嘿一笑,心里飞速计较他暴怒之后会露出哪些破绽,还有什么退路可走。不料……

“哈哈哈哈——有意思!刘大夫不是寻常游医,智计、胆量、决断,我都佩服。也罢,你一片诚心想救这群汉人,我就放过他们。你骗我诓我,我也既往不咎。只是,作为报偿,刘大夫须得跟我走一趟。”

不但没激怒他,她居然还莫名受了器重!这鞑子的涵养功夫是有多好啊?!天晴一时口齿干涩:“呵呵……难不成大人有什么病疾,需要医者随行吗?”

“下贱东西!我们大人看得起你,你还敢噜苏?”布哈扬眉怒道。

阿鲁台手掌一抬,布哈就知趣地闭了嘴。“你够机灵,但不够聪明。”他食指弯起,轻叩心口,俯瞰着天晴,“真的聪明人,该把这里用在大事上,如此,方是大丈夫所为。刘大夫,我在给你机会。”

“谢大人抬举!可若是小的只想当个小游医,不想做大丈夫呢?”

“要是心志坚定,那也勉强不得。不过,我对人对事,向来只分有用没用,有用,好生对待,没用,毁了干净。刘大夫非要做这没用之人吗?”

“那大人……可否容小的再想一想?”

“可以。路上你有大把时间,足够慢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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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晴: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喜欢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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