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1 / 2)

“老爷,该安寝啦。”

“嗯。”

二人离去已久,刘璟依然凭窗而立。

“神机通天,预伏妙法”……那名徐姓少年,这点倒确没看错。

二十年前,长兄刘琏因胡惟庸而死,父亲似隐隐已有预料,不然不至于在临终时嘱咐自己——“不袭爵,长保安”。当年的开国文臣,李善长被夷三族,胡惟庸株连蔓引三万余众,宋濂子孙获罪,自己客死异乡,竟也唯有他们刘家,富贵虽然不再,总算生息绵延。不知该说是父亲的先见起效,还是妥协使然……

刘璟长叹一口气,手指摩挲着案边一本封页无字的旧册。夜风骤起,翻乱内里各种怪图异文,无论怎么看,都如同孩童的信手涂画。

“帝星北巡……”

无功而返。

张之焕见天晴怏怏,心里陡生一阵空荡荡的内疚。却不知她正在想什么。

刘伯温孔明再世,多智近妖,比起其首徒席应珍,是张全一更为钟爱的高足。虽然看着晚景凄凉门庭冷落,但细细究查下来,开国功勋中武将就不说了,文臣中只他这一府恩眷仍在,一身清白,香火延续子孙平安。这是巧合?还是刘基的布置?

如果后者,他之前一定向两个儿子授意过什么。次子以礼推让不愿袭爵,长孙辞之不过,受封后再以奉亲守墓休致归田,看似合情合理,忠孝两全;从此刘家远离朝局中心,恰好躲过了四案之祸……

那么,刘璟至宣府做藩王长史,会不会也是刘基的意思?宣府……莫非?

不会不会,要是十九那里有金匣,刘璟一定知道。他为人刚直,方才如何能那么坦然地撒谎?况且,刘基算无遗策,深谙天机,不应是会做那种篡主妄想的人,要金匣也有害无益啊……

“真是抱歉天晴……怪我出的馊主意,害你白跑一趟了。”张之焕叹声道。

“还真不白跑,起码知道刘长史是个什么样的人了。”看来皇上那里,他很可能也是一般的说辞,这样就不担心其他人会捷足捷径,从他这里突破,比她先找到最后一个金匣了。“况且,刘长史都说了,诚意伯多年前已经解了凶谶,那你的太孙殿下,也可以放心啦。”

“什么我的太孙殿下。”张之焕被她一逗笑了,“难道还有你的燕王殿下么?”经过这段时日,他已经能很自然地拿两人的关系开玩笑了。

“哎~真是我的倒好了,那我就有钱,能再买一幅前赤壁图赔给你了。”天晴嬉皮笑脸,心里却郑重感激。张之焕见刘璟喜欢,非要把那幅赵希远真迹送给他,为的自然是替她善后——像两个晚辈造府登门的琐事,刘长史回宣府后便不必与谷王相提了,徒惹叔侄见疑。

“这点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张之焕道。

天晴不应话,转身从车厢角的包裹里拿出一卷纸来。

“这个给你。”

张之焕接过展开,望见当中所绘,不禁喜上眉梢。

“这是……我么?”

“难道还能是我么?”

“是你画的?”

“难道是张大人画的?”

“谢、谢谢……天晴,我好欢喜,真的!”

“真的?”

“真的!”

“那也不枉我被人笑啦……”

“谁笑你?”

“你不就在笑我?”

“我哪里有笑你?”

“你眼睛、眉毛、鼻子、嘴,哪里不在笑我?”

两人一路反反复复说着无聊话,到了存义坊楼牌下,竟都浑然不觉,只道今天时间过得快到出奇。

“啊……老师。”

恰时迎面走来一人,张之焕乍看见身影,立刻止了和天晴的笑闹,肃容作礼。

原是方孝孺刚刚自城南讲学而归。天晴一看张之焕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跟着向他作揖,抬起头来才细瞧了两眼。见他中等身材,看上去就是一位温和平实的长者。

“既是文耀的朋友,不如留下便饭吧……”方孝孺笑得慈爱。想来朴厚如他,绝想不到自己的门生会和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在外鬼混一天。“便是上了更鼓,寒舍尚有留客之席。”

此话一出,连张之焕都有些面皮发僵。留宿什么,也未免太过了!虽然说他……

“呃,老师,学生这位朋友……”

“哦不了,晚辈还同另一位友人有约。容日再来拜访方先生。”天晴向二人拱了拱手,便一笑告辞了。

“看上去真是个和蔼的好人啊,真的不能提醒他一下吗?朱棣要造反的事肯定不能说,那只能想办法让他辞官回老家了。可,现在他也没做官啊,总不能先把之焕好好的工作给搅黄了吧……”

天晴回到别馆时,犹自带着这副纠结思索的表情,被来接应的花姣一把推进房里。

“嘿嘿……是我不好,一下子忘了时辰,让你为难啦!”天晴立刻道歉,“你本家有没有疑心啊?”旁人都不知道花姣姓沈,只叫她花姑娘,天晴便打趣,说她是老花本家。

那一日天晴自称为国公爷医旧疮大耗精力,回了馆中就连睡三天,其间进进出出侍候的只有花姣。路过的下人们时不时听见房中两人高高低低说话,声音俨然是花姑娘和徐娘娘,虽然心有困惑,可也不得不信。

花姣面无表情:“老花疑不疑心,都碍不了王爷疑心。你在外头做正事也就罢了,可别……”说到这里,却自己住了口。

“可别什么啊?”天晴歪着脑袋嘻笑,想逗她说出些“光顾谈情说爱”、“被男人迷晕了头”之类的怪词来。不料花姣却叹了口气,郑重道:“可别被人骗了。”

天晴大乐:“被人骗?我有什么好骗的,骗财还是骗色?如今你不怪我骗别人,反而担心我被人骗?花姣啊花姣~”

花姣不再理会她这茬:“你先前说后天要下苏州府去,我已让老花备好了车子。你若有什么变动,我就说你还要歇一歇,再支会他。”

“不变不动。”天晴道,“我们照计划,去苏州~”

……

魏东掏掏耳朵,洋洋伸了个懒腰,拖着步子继续沿观前道走下。

自从撤销了亲军都尉府,再没人跟着点头哈腰,油水活做梦别想,破差事却没见少过。今天更好,堂堂原锦衣卫千户,要陪着两个小娘们逛街。看她们逛完了头面铺水粉摊苏绣坊,又走进一间版画店——这个他能逛!

魏东亲自上阵,摇头晃脑走进铺子里,佯作观看挑拣,将旁边对话的声音楚楚收到耳中。

“我们云星斋的版画,在全苏州城都是有名的,就整个苏集商会里,也是绝对头一家!北边来的客人,每回到年中就开始收货了呢,夫人真赶了个巧~”

“掌柜的你莫骗我,听说苏集商会只有四部,可没一部是做版画生意的。”天晴道。

“夫人有所不知了,自从沈三公子来了苏集,现在苏集可不止四部啦!我们云星斋是艺部的字号,城东的琳宝斋夫人应该听过吧?也是我们苏集艺部里数得上的~”

“嗯……你这版画样子是挺多,可论质素,就平常了。”天晴半应不应,摇头道。

“这种货色自然入不了夫人法眼了。夫人随小的移步内间相看。有一套《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可称得上是本店镇店之宝……”

此时前门后院、东南西北的窗户都被盯个密不透风。魏东跟手下交换了一瞬眼色,继续于堂里守着。不过一盏茶功夫,便见两人说着“你们商队去时,多带上几套好的来,我和其他夫人们再挑挑”、“一定一定”,沿楼梯迤迤而下。

魏东初不留意,余光一瞥,却见一个粗衣小伙计低着头,轻悄跟了下来。心念一动,正想上前拿问,一道粗壮身影不知从何处闪出,捏住了那伙计的上臂,嚷嚷道:“做什么那么久?捂着什么东西,怕大爷买不起么!”

伙计慌张抬头,吓得头巾也震掉半边。魏东定睛一看,癞痢头,左边脸上生着一颗大拇指甲盖那么大的长毛黑痣,下巴几根胡子稀稀落落,跟他整个人一样探头探脑、鬼鬼祟祟,正是庞掌柜的侄子小癞三。手下有新来的不明底细,暗喟“真是个丑小子,这副尊容,难怪走路要低着头了。”扭过脸不愿再辣自己眼睛。

丑小子在那壮汉的手掌里挣扎,嗓音破锣一般:“哎哟哟痛——小店这些货色,哪一件是大爷买不起的?只是大爷要的是《刘海戏金蟾》,最好那版是去年做的,过年时新货一压,拿出来费了些辰光,还请大爷见谅!大爷松手、松手哈……”

壮汉把他甩到一边,拿过他手中版画一瞧,眉花眼笑:“呐,这种的才像个样子!之前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大爷慧眼,这是小店的老板,也就是小的叔父,特地从桃花坞墨浪居士那里订来的版子,拿来送礼最好了。那位居士就是去年钱塘江观潮被卷走、啊不,仙游去了的那位,这画可是绝版了,别说全苏州府,就是全江南,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幅了……”

魏东冷笑一声,冤死鬼作的画,哪个冤大头会买?你当这大汉傻子不成?丑癞三嘴笨还话多,怪不得如今都娶不到媳妇儿!自己刚才也太疑神疑鬼……心头一松,抬目见从人已发了暗号,那徐氏娘娘和侍女出了店门,径直往驿馆方向去了,不再犹疑,转了个身便绕道追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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